那时,她就知道了,这两个孩子她是再也不舍得抛下了。出身贫农家庭,她是家里的老大,为贴补家用,她十二岁就进了宫,跟过不少的主子娘娘,早就知道皇族亲情寡淡,那一刻仍是冷了心,世上竟有如此薄凉狠心的爹娘,皇宫是最金碧辉煌的地方,宫里头的主子们甚至有点职权的奴才都个个都尊崇富贵,却吝啬于善待两个孩子。感恩于她的照拂,两个小殿下后来几乎尊她如母,三年前瑜妃亡故,她叮嘱六殿下记得替不能回来的哥哥上柱香磕几个头,那孩子却摇头,转身朝她郑重下拜,他说哥哥走之前说过,亦习和哥哥没有爹娘,要拜,只拜萍姑姑。
说完这段旧事,萍姑姑红着眼睛感慨,做了半辈子宫女,即便没有真的做过母亲,她也是欣慰与感恩的。两个孩子苦了那么多年,终于是熬出来了,三年前六殿下娶了妻,与谦王妃已经育有一子,前两天据传又怀上了二子,夫妻美满,家庭和睦,弥补了幼时受过的苦痛,而现在,四殿下身边也有了她,将来还会有阿箩,萍姑姑说有他们两人,她十分放心。
萍姑姑不知那些纠葛,这番感慨单纯发自于一个长辈见到晚辈幸福安好,这番心愿是这个男主社会每个正常女人对子女的心,面对这份善意的期盼,未夏竟然无言以说。以往书上电视上常有古代女子“大恩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这样的桥段,她一直想不明白,明明爱情与恩情,是两种完全不相干的东西,还恩还恩,还就好了,为何要与爱情扯在一块儿呢,两者明明没有关系的。可她无法辩驳,因为在他人眼中,君亦衍对她的好,大抵也不过是因为她对他施过援手。
连萍姑姑也说他是个重情重义的人,那么十年前,他在桌下刻下这行字,便是为了记住自己的恩人,以便来日偿还恩情吧。
忽而突发奇想,想要是他不用那么重情义就好了,继而又有些懊恼,她怎么会舍得让他做个忘恩负义的人,那个女子救过他的命,即便无关****,他们有诺在先的。这样想着心中便是一片苦涩,未夏伸手抚摸头上的玉簪,温温凉凉,连一晗也说过,那是他的一颗真心啊。于是她忍不住又胡乱想着,救过小君亦衍的小未夏已死,现在活着的是自己,被阿箩救过的君亦衍在芸国时就已亡故,现在活着的是任禹,俗语言冤有头债有主,欠下恩情的早已魂归离恨,这债是不是就算勾销?
想了一会儿她又颓然起来,没有用,除非他想起前世,否则她根本没办法证明他不是君亦衍,他不会信,其他人也不会信。而即便他想起来了,那个女子又怎么会信……除非能有录像机,把他醉酒的样子录下来,就有证据了,这样臆想了一会儿,心中反而越加烦乱,她无法说服自己再去忽略另一部分事实。比起证明他是任禹还是君亦衍,更重要的是,那个叫做阿箩的女子已对她情根深种,次次她看得分明,阿箩面对他时脸上的神情是只有在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时才会出现的小女儿形态,她的双眼全然是他,她也愿为他生为他死,同是面对深爱的人,谁又愿意退出呢。
她看得出阿箩对自己的敌意,不管是阿箩还是君万棠,每次碰面,她打量她的眼神都很不平静。她不在乎那个女子是不是恨自己,也不讨厌阿箩,因缘轮回之事太过玄妙,虽然方才她那么安慰自己,坚持既然是任禹的灵魂那么他便是任禹而不是别人,可她知道,除却灵魂,他的身体确确实实还是君亦衍,而阿箩又确确实实为他挡过毒箭。一码归一码,她对阿箩对他的相救之情与付出而感激,却不能与她做那样的姐妹,她更愿意去想办法治好阿箩的宿毒,替他还了这恩,即便要拿她的命来偿还。
未夏将簪子插回发间,叹了口气,克制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不切实际的办法,大概是前些日子在府中的过得太安宁,以至今日一进宫就面临着那样的境况,她不由得心中急躁庸人自扰起来。其实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他们相处的十分默契,仿佛从来没有分开过,空白的失忆丝毫没有影响他对她的了解,就像刚才,她只在心里为为何连走到他的身边都要征得那些人的同意隐隐委屈了一下,他便觉察出她的失落,他从来知道怎样对她好,所以慢慢来,这是来之不易的机会,她知道怎样珍惜,日子还长,不用急,一点一点的,细水长流地就好,她已有了健康的身体,她已醒悟,她已懂得怎样回报他的爱,他们还有大把可以相守的年华。
走到今天,她感谢上苍,感谢他的不离不弃,更感谢一晗,若不是一晗灌醉了他,骂醒了她,兴许就要再次错过、永远错过,又若不是他没有放弃,仍旧抓紧了她,即便被她刺的那样深,也要绑她在身边。
爱得一样深,明明一样痛,每次却都是她先放手,每次都是他紧紧抓着她,不顾一切的坚持,总是他追,她跑……所以她想,也许这算是考验,算是惩罚,因她的不懂珍惜,让她再不能那么轻易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