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怎不知现在不是说那些的时候……”但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君亦衍捏了捏额角,幽叹道:“若无可能,怎好再给希望,将来又让她更恨我。”
尤行沉默,君亦衍理了理桌上的密信,一一烧毁。抬目问道:“世子那边,走到哪处了?”
“到徐家镇了,住在爷安排的客栈。”
“嗯。”君亦衍颔首,再问道:“下一站是否安排好了?还有城南别院那边可办妥当?”
“办妥了。是新置的宅子,别院内外仆从守卫一应都置齐了!”尤行如实禀道,说完抬眼看了君亦衍一眼,又补充道:“爷放心,宅子的事绝对保密,连阿箩那边也不知晓。”
君亦衍靠上椅背,闭眼定了定神,忽的想起一事,皱眉问道:“玉湖庄的事,是怎么回事?”
尤行也略显疑惑,禀道:“属下听闻,大约从半月前开始,皇上便以各种借口陆续杀了几位同董家有渊源的臣子。爷也知道玉湖庄董家同君氏的渊源,当年君、董两家合力打下江山后,由君氏称王,董家世代避居玉湖庄,誓不入朝为官。但帝王多疑,为怕将来一方反悔,君、董便订下契约,而除了该契,传闻中玉湖庄董家人手中还握有当年开国时的一些秘辛,那些东西一旦露世,或可动摇皇室根基,是以玉湖庄才历来为君氏所忌惮。到本朝,以前董太妃活着,皇上到底顾存董太妃于太后年轻时有过活命的恩惠,不曾动过玉湖庄。但自从几年前董太妃过世,董逢偏又不安生,皇上便一直想动董家,这回怕就是要在归天前,彻底端了玉湖庄这块心病吧。”
君亦衍在屋中慢慢踱了几步,皱眉沉思良久,忽的沉声道:“想办法传个信到玉湖庄,回帝都后,进宫之前,我要先见见董逢。”
这是一座位于城南闹市的别院,从外看来院落规模不大,毫不起眼。但里面却是别有洞天,整座别院分外院与内院,外院林景多而密集,是以遍布园丁仆役,但若仔细看会发现,这外院的仆丁全为青年男子,每个人手中虽做着仆役的杂活,腰间却藏有佩刀,眼神亦不同一般仆从的低眉顺目,而是一致的肃穆,不时抬眼谨慎地看一眼各处。
与外院的整齐划一,井然有序截然不同,内院景致就单调了许多,除了几座假山与一座温泉,几无花草,原本应当种植植物的地方,竟全部被垦成了松土,但那土下似乎并未种植什么东西,一眼望去整个院子都光秃秃的。
未夏站在廊子下面,看着阿免地往鸟笼子里投喂粟米,一青一花两只鸟儿则埋头默默地啄食。自细细死后,小海也格外的沉默,也不怎么爱学人说话了。这座陌生的别院里,常安静的可怕。
当夜模模糊糊地被君亦衍抱进马车,事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现在竟然已身在帝都了。
日子忽然变的难捱起来,还没从细细离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周遭的一切又在转瞬间变成这样的陌生。夜里从梦中惊醒,未夏常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每日只能在院中枯坐,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该做什么。几日前下人们主动将园子里的土地开垦出来,请示她是否要种上红什么,她也无心去管,就这样一直荒废着。人生,忽然之间像是失去了目标,脑子里全然混沌,她不知道该怎样走下去了。
秦一晗很忙,每日都专人送来大量各种密报甚至加急奏折,待他审阅批复,再快马传回西秦。这两个男人,总是出奇的相似,前世的同事,今生的知交,如今又即将迈着同样的步伐向着同样的人生目标坚定挺进。未夏很少主动去找秦一晗。即便知道那些信里,有些是君亦衍写来的。分别一月有余,她拒绝听到有关那人的任何消息。皇帝将死,锦王涉嫌弑君被禁足,洺王被剥去封号贬为庶人,勤王叛逃出京,在淮南王支持下率军攻都,正式谋反。豫王低调回归、遵皇命领军绞杀玉湖庄……院外头风起云涌、几经变天,她安静窝于这处小院儿里,像一只鸵鸟般埋着脑袋,不听不看不闻。因为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怕听到坏消息,还是怕听到好消息更多。
时光就这样在浑浑噩噩中溜走,直到某一日,阿免跪在她面前,与她辞别。
“小姐,”那少年取下那张银白色的面具,双手捧到她的面前,面容年轻而苍白,眼中依稀有泪:“我虽发誓一生为奴,侍奉小姐,然我终是卢家子孙,大哥有难不能不帮……这张面具先寄存在小姐手中,若我能救出大哥,一定还会回来侍奉小姐,若我无命回来,小姐……小姐就将这面具埋了吧,当这世上,从无阿免这个人。”
未夏伸手接过那面具搁在桌上,转身回房,取出那支装了白离草的锦盒,递给阿免,眸中无波无澜:“走吧,找到你的家人,好好的活。不要再回来了,卢……之裕。”那是她第一次喊他的本名。原来去掉那张面具,阿免也不再是阿免。
那一日是六月初九,天出奇的好,艳阳高照,风和日煦。内院中一晗不久前让人移来的红山茶开了满园,大朵大朵如茶碗般大小,浓艳艳的,极是热烈。未夏对着那满园的红,却觉得格外的冷。终于,继细细离去,又有一个人弃她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