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起身来立在那里,喘息依旧剧烈粗浓,头也不回地向身后抬起左手,那脸上的表情依旧冷的骇人,以至于邱三和尤行许久才回过神来,急忙掏出帕子递给他让他拭手。而邱大则因为太过震惊,仍旧呆呆地立在门边,望着那个过度失控的男人。他又看向倒在地上的女人——她一身武艺被毁了个干净,右手基本也是废了,莫说练武握鞭,就是提笔写字,将来也不可能了……爷的底线,小主子终于试探出来了,却得到了太过惨烈的结果。
武功被卸,右臂折断,身体移动不得分毫,此刻她只是如一个麻袋般直挺挺地趴在地上。而事实上,自从他说出“朱巧巧”这三个字时,她就已经不会动了。她在那地上无声地趴了许久,又过了许久,才缓缓地转了转眼珠,她眼中开始淌下大片泪水,她口中喃喃:“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她反复地说,蜷起身体,偏过脸,吃力地望着那个正以锦帕拭手、仍旧余怒未消的男人。
大片泪花从腮边滚落,流入身下肮脏的尘埃,她是那般的伤心、绝望、又狼狈地仰望着他,一如当年,她伏在那驴子背上,望见了那个姿容俊秀、高贵无匹的美丽少年,隔着一条土路,隔着半扇竹帘,他微微疑惑地皱起那好看的眉,而后朝她微笑,向她走来……他一直是她记忆里的样子,可那少年分明又已经长大,眉宇脱了最后一丝稚气,显得深沉,身姿也由纤长单薄长成了可让人依靠的挺拔宽厚,可除了这些,他还是一如那时的高贵隽秀,却再也不会像初次那样用纤直如玉的手指耐心地替她拨开脏污的头发、擦干她的眼泪鼻涕、拥她进那个味道好闻的怀抱、告诉她,以后,你便叫做“阿箩”吧……
他恨她不择手段毁了他所珍视的爱情,殊不知,是他们先毁了她的梦啊!
“你不想遇见我,可是怎么办?太晚了啊,你遇上我了,我也遇上你了,从你叫我‘阿箩’,我便再不是朱巧巧……”眼泪肆意流淌,她忽然间看不清、也记不起曾经那个给了她这个名字的少年的模样了。多可笑,董未夏竟然说他已经死了,就连他自己也承认他再不是以前的他了,可她还是坚信,面前的就是那个温柔无双的少年,即便他已变成这样无情、会为另一个人女人残忍折断她的手、废掉她的武功,即便他不肯再叫她一声“阿箩”。
怎能不坚持?她这半生,从名字到姓氏,都是他给她的!若放弃了,那段甜蜜、期盼、等待过的六年,岂非都要化成了飞烟?若过去再不复存在,谁也不记得“阿箩”了,岂非真的会成为那个女人说的一样——君忆箩,你真可悲!
“这是惩罚,衍,是对你背弃我的惩罚……”她咬着牙,极尽痛恨地望着他,却又忍不住极近温柔地唤着那个名字。她吃力地用左手撑起肩膀,她抬起脸,哭着笑着,已然疯魔:“你在找冬火吗?原来啊……原来你还是介意子嗣的……告诉你啊,三月的时候我在赶去豫城找你前,就央太后将今年的冬火全部收了,最后我全毁了,一点也没有留下。”她又用那种他厌恶极了的笃定而自信的眼神,笑着道:“衍,不用白费力气,千金万金,你也买不到的……”
“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他冷笑一声,弃了帕子。
“你不得不信。”她笑着垂下眼,飘忽而木然地道:“因为阿箩的心够毒啊,因为阿箩足够爱你,因为阿箩做事从来不留后路的,因为除了我这里,立秋之前,你不可能找到一粒冬火。”有一句话,她想她还是不愿意亲口说出来,更因为……你爱董未夏。
“你会改变主意的是不是,你会回来找我,你会答应我的条件……阿箩说过,我不要白离草,我不要你的命,我要当你的皇后。”她温柔地笑,像个天真而羞涩的少女般痴痴凝视着他的双眼:“衍,阿箩等你,等你回来娶我。”
她再一次笃定地道:“为了冬火,你一定会回来娶我。”
他静默了有一会儿,方缓慢地抬起了头,他俯视她,双拳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这番动作让默立于巷子里的三人,和痴痴凝望的女子,几乎以为他是在考虑。
最终,他嘴角渐渐扬起了一抹莫名奇异的邪气,他抬眼望着她眼中的晶亮,唇边的笑意越来越大。那笑意让她忍不住心跳加速,他却蓦地眯眸,眼风如刀,毫不留情地道:“错,我会回来杀你!”
他说罢转身,背影毫无留念。巷子里静了一瞬,那女子愣了愣,忽然疯了般在身后厉声大喊:“我恨你,我恨你!君亦衍……你怪我狠,你怪我两年前就给她下避子药!可是当年、当年没有找到百离草之前,吴祈明明说过可以用换血之法给我解毒,你却因为怕董未夏有危险,宁肯让我让我再多受两年噬诛折磨,也不肯尝试……衍,是你逼我下手的,这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
他本已走到巷口,闻言却是猛地转身,望着她,眼里连厌恶都没有了,他只是摇头:“你永远都是这样,将错全归在别人身上,在你眼中,所有人都亏你、欠你。可即便是救过我一命,你也已从我这里得到了更多。又凭什么要我去拿未夏的命、为你冒险?朱巧巧,莫说是换血,就是拿她一根头发来换,你都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