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尧望着皇帝无言以对的模样,只觉得心情颇为愉悦。
皇帝是那么爱脸面的人,素来不乐意被人议论,总想成为人们心中的贤明天子,因此,若是哪件事对他的名声有损,他定会设法压下来,不让那事流传出去。
就好比此刻,纵然他再憎恨自己,也不敢当着无数侍卫的面说出自己不是他亲生子的事实。这种有损他颜面的事儿,他绝不会愿意让外人知道。
即便他心里再不愿意,他在表面上依旧要承认自己是他的皇子。
“你莫要得意。”正对面,皇帝冷哼一声,“你觉得顶撞朕很有意思是不是?现在你心中偷着乐,回头定要叫你哭都哭不出来,来人,将他押入天牢重犯区,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能探望!”
言罢,他甩袖离开。
先将朝政上堆积的事务处理完,再回来教训这个逆子。
不,是野种才对。
他阴沉着脸,朝御书房而去。
花轻盈,不管你躲在什么地方,朕都要将你找出来。
……
贺兰尧被下了狱,东宫与青镜宫的禁制便都解除了。
东宫之内,贺兰平从榻上醒了过来,睁开眼的那一刻,依旧觉得有些头晕,便开口喊人。
“来人……”
“殿下,您终于醒了!”随从的声音传入耳膜,“殿下有何吩咐?”
贺兰平扶了扶额头,“总觉得头有些沉,本宫睡了多久了?”
说到这儿,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是了,他并不是睡着……而是去见了皇帝,皇帝给他喝了一杯茶,那杯茶下腹之后,他便失去意识了。
是那杯茶中有迷药,才会致使他昏睡过去。
父皇竟然给他下迷药,是何原因?
如此想着,贺兰平瞬间便清醒了几分,问身边的人道:“我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可有发生什么事?”
随从闻言,顿时静默了。
贺兰平见此,愈发觉得有事,追问道:“有什么事就说!犹豫什么。”
“殿下,您昏迷的期间……”随从迟疑了片刻,叹息一声,“十殿下被陛下给拿了。”
“什么?拿了?”贺兰平当即一惊,“怎么回事?何时被拿的?”
“半个时辰前。”
“如何被拿?”
“具体过程属下也不大明白,只是听说,太后忽然重病,陛下在民间下了一道皇榜,找了十几名医术高明的大夫入宫,而就在大夫们议论病情的时候,陛下忽然命令一队侍卫冲进了青镜宫,将众大夫包围了,并且从里头揪出了被通缉了好几个月的十殿下,如今十殿下已被关进天牢的重犯区,其余的大夫全都被遣散出宫,听说太后娘娘的病也医好了……”
“原来,父皇打的是这样的主意。”贺兰平沉下了脸,“什么皇祖母重病,分明就是一个骗局,目的只不过是为了将小十引诱来而已,上一次的苏折菊没能将他们引出来,这次竟拿皇祖母当诱饵,皇祖母若是知道此事,必定要发怒。”
“殿下,现在该如何是好?”
“以小十的头脑,他必定猜到这是圈套,可他放心不下皇祖母,明知是圈套,他也会跳进来。”贺兰平沉声道,“他素来机敏,许多次犯险都会给自己留退路,不知这一次他有没有后招,若是他没给自己再留一条路……本宫也不知该如何营救他。”
“陛下吩咐,任何人不得去探望十殿下,且又是关在重犯区,可见对十殿下的看管很严。”
贺兰平想了想,道:“你去备马,本宫要出宫去。”
小十目前应该还不至于有性命危险,父皇拿下他,一定不会立即杀他,父皇一心想要找到贤妃,若是杀掉小十,他就别想找到贤妃了。虽然小十暂时是安全的,但他也要抓紧时间才对。
先去找惊羽。
……
同一时,宫门之外,公子钰和那十几名大夫被驱逐出宫后,便迅速赶去与苏惊羽会合。
苏惊羽一直便是守在一颗榕树下等候着,远远地看见公子钰的身影,却不见贺兰尧,心底一沉。
只有公子钰出来,阿尧没出来。
果真是出事了。
公子钰到了她身前,面色凝重,“当真是个圈套,殿下已经被皇帝拿下了。”
苏惊羽手握成拳,“老皇帝当真阴险,那太后呢?太后的情况如何?”
“太后并未有什么重病,有的只不过是普通风寒,少则两三日便能好,太后当时是昏迷状态,想必是被皇帝用药物弄晕的……”公子钰将整个事情的经过简略地朝苏惊羽叙述了一遍。
“老皇帝当真是疯了。”苏惊羽咬了咬牙,“太后是他的生母,他放出太后重病这样的假消息,当真是一点都不吉利,这样的骗局,对太后十分不尊重,这皇帝,为了抓阿尧当真是什么事都能干出来。”
说到这儿,她冷笑一声,“幸好我们还留有后招,且看看老皇帝怎么接我这一招。”
苏惊羽说着,从怀中拿出了鸾凤国女帝赐给她的那块玉牌,望着那两个最大最显眼的字——国师。
右下角三个小字,书:霜满天。
鸾凤国的女帝,可还欠着她一个条件呢。
……
鸾凤国。
紫央宫中四处充满着沉静的光辉。
琉璃瓦下的墙头砌成了高低起伏的波浪状,装潢华丽的内殿里,有焚香缭绕在空气之中,逶迤倾泻的翡翠珠帘之后,搁着一张雪白的软榻,榻上倚靠着身着明黄色裙装的女子。
虚掩着的红漆大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来人是一名清秀宫女,“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女帝轻轻‘嗯’了一声,语气慵懒,“让他进来。”
宫女退了下去,不一会儿,身着墨色锦衣的少年踏入殿内,开口第一句话便是——
“母皇,苏惊羽的飞鹰传信,是找您的。”
女帝闻言,微讶,“找朕?”
“尧哥的飞鹰速度极快,从出云国过来都不需要半日的时间。”邵年道,“苏惊羽将信传到我手上,又托我转交给母皇,如此一来我便也能看见内容,她兴许是怕母皇不同意她的请求,我还能帮着她做说客,说服母皇同意。敢为母皇,是否曾欠下她一个人情?”
女帝沉吟片刻,道:“不错,何家之所以倒得这么快,最大的功劳在贺兰尧身上,若不是贺兰尧暗杀了何蕴,何家也不会大乱,当初让贺兰尧去除掉何蕴的时候,朕应允过苏惊羽,他日若是她有什么要朕帮忙的,只要朕能办到,就帮她办到。”
“何家的势力这么多年来一直让母皇顾忌,若不是尧哥暗杀了何蕴,母皇也不会这么快便解决了烦恼,如此看来,尧哥帮了母皇一个不小的忙,如今尧哥有难,苏惊羽问您,愿不愿意帮她一个忙。”邵年说着,将手中的信件递给了女帝。
女帝接过了信,打了开。
将信中的内容阅览完毕后,女帝的面上浮现惊诧,“这……这样的主意……他们也想得出来。”
“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他们想不到的。”邵年道,“儿臣活到至今,佩服的人没几个,尧哥算是一个,若不是当初在迷雾山上遇见他们,我想,我便很难有机遇回归尹家,算起来,他们于我也有恩,儿臣不喜欠人人情,但如今我与他们相隔天南地北,他们有难,儿臣也帮不上什么,只能帮他们劝母皇几句,欠人的人情,终归还是要还的。”
“朕也没说不还,朕是帝王,一言九鼎,放出去的话自然不能是空话。”女帝说着,伸手揉了揉眉心,“只是……他们的主意当真是让朕哭笑不得,这事不难办,只是不好收尾。”
“母皇是帝王,您的决定,谁敢质疑。”邵年淡淡道,“依儿臣之见,此事也不是不可行,即使让人议论几句又如何?此事无伤颜面,只不过是有些尴尬罢了,我们鸾凤国的国风也不是没让外人议论过,外人都说我国国风放浪轻浮,但那又如何?鸾凤国物资丰厚,富庶强盛,让外人说道几句,他们也不敢太猖獗。出云国的皇帝,会不给我们面子么?”
女帝思虑片刻,道:“也罢,就按你的意思办,正如你所言,欠下的人情,迟早要还。你回信给他们,朕应允了。”
邵年道:“是。”
……
同一时刻,绸缎庄内。
“月光,你如今的身体状况不好,我也不好请你帮我这个忙,不过,我希望你能写一封信给月圆,让她帮我这个忙。”苏惊羽望着榻上的月光,“月圆代替你在白日出行,我相信她的口才也不会差你太多。”
“月圆师妹的确不会差我太多,其实,无需写信,她知道我与你的交情极好,师妹是聪明人,她会愿意帮你这个忙的。”月光半倚在床榻上,一只手在给床沿的红狐狸顺毛,“如今花火与我相处得很好,兴许再过几日,它就愿意将晟火莲给我了,谪仙殿那儿有师妹顶着,出不了什么事的。”
“那就好。”苏惊羽点了点头,“我不打搅你休息了,我在等女帝的回信,我想,要不了傍晚便能收到她的回复了。”
说着,她便起了身走向屋外。
而就在她离开后不久……
一直趴在床沿边的红狐狸忽然站了起来,拱到了月光身边,低下头,用牙将挂在身上的包袱咬开,让那裹着晟火莲落在了月光身上。
包袱散了开,露出了里头的红莲一角。
月光见此,面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我猜到你可能这两日就会给我,却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愿意给我了?”
惊羽说这红狐狸脾气不好,但不知为何,这红狐狸与他见面以来,都处得很好,一直十分温顺。
或许是他比较讨喜?
“小家伙,你说,我是不是比贺兰尧讨喜多了?”月光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吃了晟火莲,我这身子骨便会好转了,不能在此处停留了,我得回谪仙殿去了,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清冷又无趣的地方,你想跟我一起去看看么?若是不舍得我,就陪我几日?”
花火拱了拱他的手。
月光笑道:“那我就当你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