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罕分军两路,同时攻打济南与泰安。他自带河南军,与貊高、李惟馨、孙翥、阎思孝、关保、李老保等围泰安。分晋冀军与王保保,并赵恒、虎林赤、赛因赤、白琐住、普贤奴、豁鼻马诸人辅佐,围济南。
王保保,即扩阔帖木儿,本姓王氏,名保保。
他是察罕帖木儿的外甥,自幼察罕养以为子,更名扩阔帖木儿。扩阔帖木儿的意思,就是青铁。察罕帖木儿的意思是白铁。作为蒙古名字的常用名,这两个名字都是比较常见的。俗话讲,外甥似舅。察罕无子,收养外甥做养子,这在当时也是一种很常见的现象。
至于王保保本名,“保保”的意思,从察罕军中许多将校的名字中也可以看的出来,关保、李老保,名字里都有个“保”字。无非一种常用名。俗语里,“保保”,是对儿子的爱称,也泛指对儿童的爱称。也就是“宝宝”。又有一说,王保保名中的“保保”二字,是蒙古语“保拜”的音译,“保拜”,即宝贝。与“宝宝”一个意思。没甚么区别。
王保保年岁不大,二十上下。
他自幼从察罕征战沙场,虽无勇悍之名,并非猛将之流,但是乃父用兵、将将的谋略方法,却也因长期的耳濡目染,着实学了个十之七八。他本人又聪敏,战场上打熬出来的体魄,性格坚忍。打济南,是他初次独任方面大员。
王保保既然用兵上颇得乃父方略,在攻城这一方面,自然也名师出高徒。汴梁那样的大城都被察罕打下来了,济南算什么?他分军围城。以虎林赤筑垒城东,赛因赤筑垒城北,自与赵恒、白琐住诸人屯军城南。唯独空出了城西边的一面,只以普贤奴引千余骑兵来回巡游,聊作防范。
他的这番安排是有道理的。
济南东边是益都,需得防备益都援军,所以由虎林赤屯驻城东。城北边,邻近济阳、棣州。济阳驻有佟生养部数千骑卒,棣州有田丰的万余军马。也要防备。所以由赛因赤驻扎。换而言之,这两路军马,首要之责,不在攻城,而在防备益都、棣州方面可能会出现的红巾援军。
既然虎林赤、赛因赤之责,首先不在攻城,那么攻城的重任当然非王保保本人不可。察罕为何遣派他统军攻打济南?不就是给他功劳的么?不亲自打下城池,又哪儿来的功劳?所以,他屯军城南。城南与泰安呼应,后顾无忧,可以放心大胆地麾军猛攻。
再有城西,他为何不派军围堵?
一来,围三阙一,向来是围城的惯例,以免围的太死,引得城内见外无生路,干脆破釜沉舟,给他们来个鱼死网破。放个生路,才能瓦解敌人的斗志。何况王保保早就侦知清楚,城中不但有海东杨万虎,还有益都旧将刘珪。本来就非拧成一股的绳子。网开一面,或许还有机会用攻心计,把杨万虎与刘珪分化开来,各个击破。
二则,济南是个大城,王保保所率军马不足三万,想要彻底地把城围住,也不太可能。兼且,城西田丰旧地,如今全在察罕军的控制下,放他们走城西,也不怕能逃到哪儿去。故此,城西边,他不围。只用千余骑兵巡弋,其所防者,也不为防城中百姓、士卒逃跑,只为防城中军马由此绕出,转攻偷袭南北大营。
这虎林赤、赛因赤等,皆察罕麾下悍将。
昔刘福通三路北伐时,虎林赤曾多次与关铎部交手,屡大败之。胡安之引以为荣的潞州铁骑谷一战,即关保与虎林赤指挥的,当时他们以裨将陈明率死士夜劫营,一举溃关铎数万之众。后来察罕复汴梁,虎林赤、赛因赤又都立有功劳。
虎林赤原官招讨万户,因铁骑谷大败关铎,升任副帅,现为副元帅。
他与赛因赤等人的功劳,甚至包括察罕在内,可以说都是踩着北地红巾军将士的尸骸血肉建立起来的。济南城里的杨万虎、刘珪诸将虽与小明王、刘福通没甚么太深的感情,称不上忠贞臣子,但是毕竟同出一脉,名义上他们仍然为宋政权的属将。面对察罕军的围城,暂且之间,战端才起之时,倒是还能做到同仇敌忾。
却说王保保攻城。
数万大军铺展开来,四面营栅相望,旗帜如林,号角锣鼓并及战马嘶鸣之声,相继不绝。从抵达济南日起,便一日不停地挖沟垒墙。即使没多少人围堵的城西,也虚张声势,赶了一队队就地征集的民夫,往去日以继夜地筑造工事。
短短五六日间,把城外改造的深沟高垒,内外重复,飞走路绝。
如果说,王保保网开城西一面,是为了以免引起城中死战,那么深沟高垒,就是为了打击城中坚守的信念。又不能坚守,又不想死战,还能怎样办?除了弃城逃跑,别无二选。攻城,说白了,除了攻、守手段,很多时间更重要的,攻的其实就是意志。
济南城外有护城河。王保保围城第三日,即已把护城河填平了。
察罕军队的士卒实在骁勇善战、悍不畏死。察罕军法又严而酷烈。多日前,那一场填平护城河的战斗,惨烈之程度,饶是杨万虎久经恶仗,也是头一回遇到。察罕军先以车载土,济南用火炮、投石机、火箭、弓弩阻挡,并遣派勇将出城骚扰。王保保战的兴起,亲披铠甲,督阵再后。
护城河边,飞矢如蝗,走石滚丸,喊杀震天。
胶着苦战两日,主动权时而在王保保方,时而在杨万虎、刘珪一方。到的后来,王保保不但用车载土,--推车的数目有限,战斗中又被济南军破坏了不少,索性更调集民夫以及军中较为羸弱的士卒,人人用布囊负土,随车而行。又命白琐住引精骑驱赶在后。
民夫、羸卒有怯而欲退者,当场斩杀,混在推车上,一并扔入护城河中。时不时有民夫、羸卒在运土的过程中,被城中的箭矢、走石击中,不管死或未死,只要来不及返回的,也一概被推入河中。
被箭矢、走石击中还算好的,又有被火箭射中的,浑身起火,未及惨叫,旋即落入水中,一车车、一袋袋的土跟着倒入下来。火虽熄,人不见。也不知这用来填河的到底是土,还是人。观者变色。
如此,从早至晚,护城河平。
王保保填平了护城河,没有急着进攻。接下来的几天,他一边挖掘沟堑,同时便在距离城外不远的地方,二度冒着城中的矢石急攻,用挖掘出来的土积聚成山,略与城平。堆积起来了一道数里长,十数米宽的高地。
他攻城带的军马不到三万,可他征集的民夫多。山东不比辽东,人烟还是较为稠密的,其所征集的民夫,有来自田丰旧地里的壮丁,也有济南城周围的农人,不下万人。一万来人,挖沟垒山,死伤尽管惨重,进度却还算是不慢的。就在高延世奔赴泰山前几天,济南城外的土山垒成。
垒土山做什么用?用来攻城。
搭建天桥等物,一头放在土山上,一头放在城头上。士卒可通过天桥跑过去,这要比攀援云梯省力得多。不过却也有弊端。天桥这玩意儿,一样是有被砸断可能的。不过,即便天桥全都断了,也没关系。拉投石机、火炮放上土山,调集弓弩手亦登山顶,与对面城池相平,然后弓弩齐发、炮石轰鸣,由此打击城内,也是很有事半功倍之效。
垒土山攻城,看似个笨办法。想要破解,很难。
邓舍攻城,很少用此计,之所以不用,不是因为他没想到,也不是因为他不想用。实在他的每一次攻城战,要不时间紧张,要不人手不足,或者来不及、抑或压根就没那么多的人手去来垒筑所谓的土山。
这还不算最工程浩大的。
但凡围名都、攻雄邑,城中仓储又足、军马又多,难以迅捷攻克的,攻城方常常有城外筑墙的。也就是深沟高垒中“高垒”的升级版。城外边再围一圈墙。从而造成城中内外断绝,彻底孤立的局面。一场围城战打几个月,乃至几年,都不奇怪。
王保保土山已成,遂大举攻城。昼夜猛攻,分番相代。高延世抵泰山脚下的前一日,也就是昨天,他才刚又对济南进行了一次猛烈的强攻。
昨天的那次攻势。王保保发起攻击是在午时,挑的济南守卒该吃饭的时候。搭建起七八座飞桥,他携带的飞桥不算很宽,丈余。其麾下骁将豁鼻马披重甲,持长刀,引数百死士驰突桥上,先与攻击。二三十的云梯靠住城墙,又有白琐住引数千勇敢,攀附往上,坠而复升,无有退者。
土山上、云梯后,无数的投石机、火炮、强弓劲弩一起发射。
再用冲车,撞击城门。城门坚固不能破。改而冲撞城墙薄弱处。冲车又重又厚,推动冲车的士卒都用盾牌掩护,自身也穿厚铠。这些精选出来的车手,无一不是力挽奔牛的大力士。每一下撞击,城头为之震动。
然而,济南究竟大城。城墙牢固,仓促难以破坏。杨万虎又是赫赫有名的一员悍将,城头也守的稳稳当当。战至入夜,元军丢下了数百的尸体,收军回营。济南城中,守军伤亡亦有三二百之数。
一场鏖战下来。第二天一早,王保保又攻了半天城池。下午稍微休整,入夜不久,再度攻城。李子繁、高延世部所闻听到的炮响,即王保保这又一番攻城的开始。
接连多日的激战,济南城中的守卒,海东军还好,上至杨万虎,下到一小卒,皆受邓舍恩惠甚多,人人没有惧怕,众志成城,但求一死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