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紧雪密。
五千人的队伍拉成如一条长蛇。士卒畏寒,骑兵还好,虽冷,不用走路,不致湿了鞋袜,并且武器也可以放在马上。步卒就不行了,鞋袜尽湿,枪戈冰寒。很多人都把长枪之类的兵器斜倚肩膀,手缩入袖中,勾头缩脑,尽管如此,却还是难挡冷意,一个劲儿地打寒颤。冻得哆哆嗦嗦。好在有军官两边催促,行军的速度倒还不慢。
郭从龙与续继祖停在路边,看着士卒从他们的面前走过。
不知谁人,在队伍的前端吹起了横笛。吹的是时下流行的一支小令,许多人都会唱。随声应和。郭从龙侧耳细听,却是首思乡之曲。他皱了眉头,问道:“谁人前军吹笛?”续继祖笑道:“此必柳三郎。”
柳三,是海东骑兵中的一个军官。他的出身即便在包罗万象的海东军中也是较为少见的,本为勾栏乐工。擅长吹笛,而且吹的很好。名扬全军。连才降海东不久的续继祖也是有所耳闻。郭从龙道:“雪下行军,本就艰难,怎能再吹此等惆怅曲子?传令,叫他吹我军歌!”
两个亲兵催马疾奔,冒雪赶至队伍的前端,果然吹笛的柳三。
柳三的年纪,才不过二十来岁。他曲子吹的好,人物也俊秀,因有勾栏卖唱的经历,又与海东军中的那些勇将悍卒不同,更十分的风流蕴藉。当下,闻得将令,他即横笛雪下,盘坐马鞍,改调换曲。笛音清亮,迎风破雪。他倒也伶俐,吹的军歌中一段,恰与眼下形势相和。乃南北朝时,陈庆之孤军深入北魏,百战百捷的故事。
士卒队伍的中段,郭从龙以手击鞍相和。笛音极其的高昂,调子非常的慷慨。两千余海东骑军,近千的屯田步卒,不觉应曲高歌。
“南梁将军陈庆之,七千白衣讨胡皇。三千里地无人挡,克城卅余向无前。七千人屠四十万,洛阳城中儿童唱:千军万马避白袍。”歌声雄武。反复咏叹。带动起不会唱这歌的两千余士诚旧部,也都是低声附和。
海东的骑军,唱到兴起,也没人带头,同时高呼:“断竹、续竹。飞土、逐敌!”却改唱起了骑兵冲阵杀敌时的军歌。两千多的骑兵抽刀高歌,声势很大。步卒们受其激励,也是不由枪戈柱地,激起雪花飞溅,齐声叫道:“阿威威,杀!”
风雪苦寒,因而稍解。
郭从龙深思良久,接上续继祖方才所说展开攻势的话,提出了不同的意见,道:“待到雪停,再去攻城。我军固然可以借落雪修养体力,可是鞑子却也一样!我军并不能因此就占有优势。而且,雪后地面必定难行。我军两千余的骑军,难有用武之地。敌有坚城,我军不良于行。以此攻城,是为以我之短,击敌之长。事倍功半。
“因此,末将以为,我军若要展开攻势,与其等到雪后,不如现在!”
续继祖道:“但是雪落不停?”
“雪落不停,刚好是咱们的掩护。”
续继祖犹豫不决,问道:“即便如将军所言,我军若展开攻势,该打何处?”
郭从龙吩咐亲兵取出地图,清理开一片落雪,就地铺展。有亲兵取下披风,虚虚遮掩,以免雪落其上,把字、图弄湿。他跳下马来,用马鞭指点,说道:“通过近几日的侦察,可以断定鞑子的主力俱在莱州、昌邑沿线。文登一带,是其势力薄弱的所在,虽也有千余人驻守,但是距离莱州甚远。一下雪,鞑子的援军难以速至。所以,末将认为,我军若展开攻势,便应打在此处!”
文登在莱州的东边,位处山东半岛的前沿。两地相距,约有两百多里。如果没下雪的时候,莱州援兵,两三天即可赶到,要用骑兵的话,速度会更快。但是雪一下,道路难走。关保驰援所需的时间,至少便得多上两日。两天的时间,也许就是克敌制胜的关键。
郭从龙又道:“打文登,且又有一利。文登近海,刘杨的水师也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
续继祖道:“将军虽见其利,未见其弊。我军现在的位置,处在莱州西边,离文登少说也得有三百里。五千军卒,长途跋涉,迎风冒雪,等赶到那里,不免也成强弩之末。此是弊端之一。更不必说,我军要大张旗鼓地往文登赶去,势必会引起关保的注意。后有追兵。该当如何?此为弊端之二。并且,我军粮草亦已不足,即便关保的追兵不足畏,可是我以孤军,深陷敌阵三百里,倘若文登城坚,仓促难拔。又该当如何?城池难克,追兵又至。请问将军,我军又该当如何?此其弊端之三。”
郭从龙道:“平章所言甚是。然以末将看来,我军虽有三弊,却大可以计破之。”
“如何破之?”
“你我分军两道。步卒归你,骑兵末将自带。平章可气势汹汹,多竖旗帜,并末将的军旗,也给平章,作势扑击莱州。末将则引骑兵,偃旗息鼓,抄小道,兼程奔赴文登。这样,关保定然会被我迷惑。以为我军的主攻方向,是在莱州。平章佯攻在后,末将从容破城在前。此计名之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平章以为如何?”
“两千骑兵?怎足以破城!将军此计,未免凶险。”
“兵者本为凶也,战阵自为险事。末将昔在海东时,朝夕陪侍主公,曾听主公讲过许多的历代战例,从而也令末将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古用兵,没有人多便一定可以获胜,也没有人少便一定会失败的。
“平章所言:‘两千骑兵,怎足以破城’?末将不以为然。长途奔袭,所用的兵卒不在多,贵精在勇。两千骑兵,绰绰有余!”
续继祖抬头看天,意犹未定,道:“这雪?”
“这雪才开始初下,平章该早下决定。否则,若等到积雪深厚,真到了骑兵难行之时,即便平章再肯愿允末将之请,却也不免良机已逝,为时已晚了。”
郭从龙的语气很恭谨,像是在请求续继祖的同意。实则他不过是在遵从邓舍给他的交代。出城前,邓舍交代他,要他无论如何,得时时处处都要对续继祖恭敬有礼。孤军在外,最重要的是将领和睦。
续继祖沉默半晌。他也不是没有勇气的人,做出了决定,说道:“将军既然有孤军深入、雪袭文登的胆量,吾虽不及将军之勇,却也愿为将军摇旗呐喊。将军尽管奋勇向前,只要有本将在,便无需忧虑莱州关保。”
察罕出其不意,冒雪攻城。邓舍的私塾子弟郭从龙与他不谋而合,也要趁雪奔袭文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