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兴祖私自调军出城、并请其相助的消息为陆聚所知时,他正在本部的军帐中查看地图,获讯之后,大惊失色。只听得“喀喇”一声,却是手中拿着的玉如意掉在了地上,碎成几瓣。
顾不上失态,他三两步跃至传令官的面前,劈手抓住了对方的衣领,语调急促地问道:“宋元帅遣你来时,可说打算何时出城了么?”
“小人来时,元帅大人差不多已调齐了本部军马,已然出营,列阵在了城北门内。至若元帅大人打算何时出城?小人并不知晓。”这传令官话音未落,隐约听到城北门处有鼓角声响起。
陆聚闻声转首,远望帐外,遥见夜色沉沉之下,城北火光冲天,不用说,此必定是宋兴祖已开始出城了。
他不由颓然松手,退了两步,坐倒椅中,连声说道:“苦矣!苦矣!”
旁边有一人,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生的是剑眉朗目,一表人才,闻陆聚此言,当即接口说道:“大人因何叫苦?”
“往日里,宋元帅便对俺多有成见,只是为了保徐州这一方太平,所以俺才迁就忍让。却殊不料,这迁就忍让,却竟忍让出了这般祸来!倒是助长了他刚愎自用的脾气。如今强敌压境,不思团结对外,他反而不打声招呼就私下出城。将相不和,大事去矣!念及此,你说,俺如何能不叫苦?”
“事已至此,大人徒然叫苦也是无用。以卑职看来,还是速速寻思对策才是!”说话此人名叫梁士荫,乃陆聚的谋主,为人机敏,才识超群,向来是极得陆聚信用的。
陆聚叹了口气,说道:“也只能如先生所言了!”
他复又起身,绕着帐内走了几步,一边思忖,一边说道:“吾料宋元帅之所以敢夤夜出城、突袭燕军,不外乎是因为觉得杨、胡、高、傅等人无谋,所以试图趁其立足未定之际,先声夺人,先打个胜仗以振奋士气。……,却是糊涂!杨、胡等固为勇夫,可是他怎么就不想想?赵过、潘贤二乃何等人也?既然敢派了大军南下,岂会没有预备?……,俺敢断言,此去城外必有埋伏!宋元帅此番出战,十之**是要落败无疑了。”
“大人分析的极是。但是,这会儿去阻止宋元帅怕已来不及了。请问大人,可有良策补救?”
陆聚饶是素有智名,仓促之间,却也是一筹莫展,反问梁士荫,说道:“先生可有妙计?”
“卑职左思右想,就眼下的形势而言,实无补救良策。若强要补救,那么似乎便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行之。”
“先生快快请说!”
“不顾宋元帅,坚守城池。”
“不顾宋元帅?”
“诚如大人所言,卑职也认为城外的燕军必有埋伏,此时夜深,难以辨识。纵然大人提军援救,恐怕也难有成效,而稍有不慎,说不得,没准儿也会陷入燕军的埋伏之中。所以,与其出城,不如干脆固守不出。”
“固守不出,……。”
“是啊。大人若也出城,则燕军主力定会趁机攻我;而如果大人不动,一方面可以守卫城池,另一方面,若是宋元帅战败,大人也大可接应。此有百利而无一害。”
陆聚想了片刻,摇摇头,说道:“先生所言,固然老成稳重之计。但是宋元帅既已遣人来请俺相助,如若置之不理,不免落其愤恨,同时也会落人口实,更不利日后的携手防御。……,俺可以不出城,但这五百人却是一定要派出去的。”三言两语,计议已定,他当即下令,“即速选拣五百马军精锐,命由刘凤率领,便出西门,攻燕军阵后!以助宋元帅。”
陆聚手下有两员上将,一个叫萧远,一个叫刘凤,都有万夫不当之勇。特别是萧远,名震淮泗,军中有个绰号,被称为“徐州之虎”。这刘凤与之相比,虽然不如,但是在这徐州一带却也算的上是一员猛将。
此时,他正好在帐下听用,气宇轩昂地接了军令,便自去选了五百骑兵,手执长斧,胯下良驹,呼啸出营,径往城西而去。到了城西,拿出陆聚的军令,喝令守门的将校打开城门,一众人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耀武扬威地驰行奔出。
出得城西门,过了护城河,绕向南行。
此时夜色深沉,虽有星月,只凭肉眼还是看不了太远。只见远近漆黑一片,远远的数里地外,一片火光明亮。那里,正是燕军的所在。
陆聚颇有治军之能,手下的军马虽不甚多,只几千人,但俱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淮泗勇士,非常善战的。如若不然,他也不会自从芝麻李事败后,就立足在徐州这块军事重镇之上,一直屹立不倒,竟能直到今日。
而刘凤选出的这些骑兵,又都是军中的精锐,越发皆为骁悍之士。
这一出了城,尽管只有五百骑,又是冒着夜色,而且即将要面对的更加又是刚刚打过一场大胜仗的海东虎贲,但是却也都丝毫没有畏惧。相反,却是一个个都欢天喜地,摩拳擦掌,只想快一点与敌人接锋。
刘凤横斧顾盼,大笑说道:“宋兴祖小儿,不听咱家大人所言,轻军出城,与敌浪战,败亡就在眼前!看他平时眼高过顶,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却如何能料到,他的这条小命到最终却居然还得需要咱去救?哇哈哈!”
笑声回荡夜色,传出甚远。声音未落,只听得远处蓦然一阵大呼,顿时战鼓声声,刀枪碰撞。众人急抬眼处,却是出了城的宋兴祖已开始与燕军交战。夜色黝黑,距离又远,具体的战况看不到,只瞧见一片一片的火把到处乱动。时而这一股冲入了另一股,时而另一股冲入了这一股。
刘凤眯着眼看了会儿,嘿然笑道:“大人所料不差,燕军果然有伏!你们且看,那一处处的火把纷纷亮起,几乎要铺天盖地,成燎原之势。有这样的声势,又岂会只有千人而已?”
远处交战的地方,确实火光极盛。
看不多时,刘凤惊奇地发现,火光似乎正在一点点地向南边偏移。他不由诧异,说道:“怪哉!怎么?难道宋兴祖竟然有这般的悍勇?还是海东燕军名不副实,实不堪一击?这还没开打多久,怎么看燕军好像就有落败之势了?”
火光往南偏移,说明是宋兴祖占了上风,燕军在缓慢后退。
刘凤心道:“如果真的是燕军落败,功劳可不能由宋兴祖独占!”当机立断,传令说道,“全部皆有,随俺速去燕军阵后冲击。”五百骑同声接令,催开战马,疾驰奔行,如风驰电掣也似,直往南边交战的战场冲去。
行未及一两里地,陡然间,听到一声炮响,从路边闯出一彪军马来,当先一杆大旗,旗下一位少年将军。
刘凤忙勒住马,打眼观瞧,但见这将年岁着实不大,至多十七八岁,铠甲鲜明,衣袍灿烂,腰挟红弓,髀带银剑,一柄乌槊横放马前,当下开口喝道:“来将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