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政司是什么地方?
明为管辖海东各地的驿站,其实专责“刺事”,专门负责打探军情,掌管机要之事,乃是海东头一等最为机密的衙门。能在这个衙门办事的,全部都是心腹中的心腹、嫡系里的嫡系。就比如现今通政司的两个首脑人物,李首生与王老德,皆为上马贼老人的出身。--,如果没有这层可靠的关系,邓舍也绝对不可能放心由他们来掌管这等机要所在。
而梁士荫又是什么身份?一个徐州降人,而且还是刚刚投降,这才与邓舍初次相见。居然一开口就想去通政司!
堂上众人,洪继勋、郭从龙、高延世、柳三等海东文武听闻此言,皆不觉诧异,--或者可以说是顿感惊奇,不约而同地俱皆往梁士荫身上看去。包括陆聚、陆离、张冠、萧远、刘凤诸人也都是不由一惊,因为对梁士荫的这个请求他们事先也是不知道的。
一时间,十几道目光悉数集中在了梁士荫身上,随之,又纷纷转移到邓舍身上。
邓舍心念电转,神色不变,哈哈一笑,说道:“通政司只是个小衙门,行省知事也只不过才从五品。先生如此大才,屈居这等小位,不觉得委屈么?”
梁士荫说道:“通政司品秩虽低,然位处要津,职有‘刺事’之责。罪臣粗鄙,别无所长,自问也只有在‘刺事先知’上算得上较为精通。若得大王恩准,果真可入通政司,莫说从五品,便是做个胥吏也心满意足。”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了邓舍一眼,又补充说道:“罪臣听说,做主君的应该把合适的人放在合适的位置,即所谓‘知人善任使’,此汉高所以兴也。……,今天与大王是初次相见,想来大王对罪臣的能力肯定还不够了解,所以,罪臣冒昧斗胆、毛遂自荐,还请大王不要见责。”
他这一番话里引用了两句古人言语。
一个是“先知”,出自《孙子兵法》。孙子谈论情报与间谍:这样说道:“……,故明君贤将所以动而胜人,成功出于众者,先知也。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
一个是“知人善任使”,出自东汉班彪的《王命论》:“盖在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功裔,二曰体貌多奇异,三曰神武有征应,四曰宽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
听他说完了这段话,洪继勋打开泥金折扇,摇了两摇,暗中想道:“好一篇锦绣说辞!先引《孙子》之言,说明‘先知’的重要性;接着又用毛遂之典,自诩最擅‘刺事’;最后拿班叔皮称赞汉高的话来给主公戴上一顶大帽子。汉高,布衣也;他这是在暗示主公,如果想在成就一番事业,如果想拥有‘王命’,就不可不知人善用。……,好说辞,端得好说辞!不过几句言语,却竟滴水不漏,果然徐州名士!只是不知,主公会如何应对?”有心想要提醒,当着众多徐州降人的面儿,不好开口。
邓舍笑道:“既然先生不嫌屈就,便就请先暂居益都通政司同知之职吧。”
此言一出,堂中众人,不论是海东文武、抑或徐州降人,无不变色。有愕然的,有大惊的。有不敢置信的,有几疑听错的。
梁士荫高声说道:“主公恢宏大度,没有因为臣是初降而心生怀疑,真古之汉高、今之真主也!”站起身来,非常隆重地重新又施叩拜大礼。
邓舍故作惊讶,说道:“先生为何突然行此大礼?我不是说过了么?今日相见,咱们只是宾主,不必行公家礼节。……,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梁士荫坚持行完了礼,这才回归座位,继续说道:“既得主公信用,那么臣便就可以和主公谈论大事了。”
“请先生言之。”
“在来益都的路上,臣见到了单州的露布。如今,主公已经平定了济宁全路,并且兵锋直指曹州。不知下一步有何打算?”
“愿闻先生高见?”
梁士荫毕竟与邓舍初见,不但邓舍不太了解他,他也不了解邓舍,却是不知邓舍向来不肯直接回答臣下问题,都是先听臣子们发表了意见,然后才肯说出他想法的。
不过,尽管这个球又被邓舍使个太极拳给打了回来,他却丝毫也没有介意,因为对这个问题,在来益都的路上他已经考虑成熟了。当下,他侃侃而谈,说道:“曹州乃天下之中,世为四达之衢,南临淮泗、北通相魏,位处济兖之前、遥控汴宋之郊。春秋时,曹州最为多事,会盟征伐,几乎无岁不兴;战国后,河济有难,曹州辄先受之。”
--“河济”,即黄河与济水。黄河、济水、长江、淮河,并称“四渎”。
“不错。曹州很重要。”
“商汤灭夏,以曹为本;建商之后,立都於亳。孙膑‘围魏救赵’,败魏军於桂陵,遂使齐称雄於诸侯。汉高逐鹿,数败失利,而终有曹州之胜,乃登帝位於定陶。东汉末年,群雄并起,曹孟德立足曹州,南征北战,而掩有中原,成就了帝王之业。……,曹州,实中原之重镇,诚我山东之要地!”
“先生所言甚是。”
“且曹州人性强悍,负义气,遇事敢为。民风剽悍,人皆尚武,稍加训练,便是虎贲之师。”
对这一点,邓舍深有感触,说道:“前番济宁之战,阿过血战巨野。当时就有一支曹州军驻扎在巨野,虽然仅是鞑子的地方部队,连主力精锐都算不上,但却着实能打!在阿过送来的军报上,对此曾有过专门提出。”
讲完了曹州的重要性,梁士荫说出了他的谏言:“曹州既为重镇,民风且又剽悍,那么,如今主公既然已经占据了济宁路,而且兵锋也已直接指向曹州了,为何不顺势而取之呢?”
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并且,臣以为,除了上述的重要性外,占取曹州对主公您还有两个好处。”
“哪两个好处?”
“其一,曹州西有黄河故道,若得曹州,稍屯精卒,便足以拒察罕於境外。其二,曹州既足以拒察罕於境外,便足以庇济宁之翼下。济宁内有运河,外既安稳,运河就可以使用,对我山东而言,此实为大利也。”
邓舍略作沉吟,问陆聚、陆离等人,说道:“大陆公、小陆公、萧将军、张将军、刘将军,不知你们几位觉得梁先生此议如何?”
陆聚说道:“曹州重镇,大王若能取之,自然取之为上。”
陆离说道:“取之自然最好,只是大王的雄师已在济宁苦战月余,再取曹州,可千万需得谨慎。”
萧远说道:“曹州驻军不多。大王挟大胜之威,以众击寡,取之应该不难。”
张冠说道:“听说察罕帖木儿已亲率大军,来援单州。如果没有把握速胜,觉得不能速克曹州,最好三思为妙。”
刘凤说道:“俺是个粗人,徐州马将第一,只会冲锋陷阵。几位大人与将军说的好像都有道理,至若到底该不该取曹州,俺实在是不知道。”
--当日徐州之战,刘凤遇见高延世,自夸“淮泗马将第一”,结果不足三个就被高延世生擒。也许因为这原因,学了乖,学会了谦虚,现在开始改而自称“徐州马将第一”。
几个徐、宿降将,有的模棱两可、有的赞同、有的委婉反对、有的坦言不知。
邓舍微微一笑,说道:“诸位的意思,我已知矣!”看了看洪继勋,复与梁士荫说道,“不瞒先生,你的此议,早两天前洪先生就与我提过了。”
“噢?原来如此!却是臣自以为是,冒昧言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