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自己蜷曲着身子躺在地上,双手被反绑着,身子底下凉凉的,一股寒气弥散到她的身体里。四周是土墙,眼前不远处有一些亮光。
她恍惚记起现在应该是五月末快六月了,天已经很热了。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这样凉,以至于她的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
“哎,醒了!”那个男人高声叫道。
三月看清了刚才说话的男人和女人。
她不是在梦里,她的眼前确确实实站着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三月,你醒了?”那个女人凑上来,看着她,确定她没有被砸坏脑子。
“你是谁?”三月一阵惊恐,身子缩成了一团,努力地坐起来,往墙角挤去。
“别怕,三月,是我。你不认识我了?”长头发的女人把脸靠近了她,她的头发上发出一股酸臭的味道,黑的黄的红的搅成一团,三月觉得想吐。
听这个女人的口气,她认识自己,三月觉得没那么恐惧了,她瞪大眼看着那个女人,可是想不起来自己曾经认识这个女人。
“金华,少跟她啰嗦,直接问她。”那个男人朝地上吐了一口黏痰,地上震起了一股小小的灰尘。
“三月,你真不认识我了?我是你大姐金华。”金华坐在她面前的砖头上。
“你爸爸,他……还好吗?”
白少熙着急,到走廊的尽头向警察询问勘察的结果。
病房里,秀眉低着头,问欧宁。
“他很好。”欧宁看着她的脸,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皮上泛起一层白色的干皮,两只手搓着雪白的被单。
她的心里像波涛起伏的大海,一浪一浪的颠簸着,她的心已经颠簸了这么多年,在每一个难以入眠的深夜里,她的心就是这样的颠簸着,早就快要碎了,现在,终于有人举起锤子,要将它敲得粉碎。
“你爸爸其实是个好人,能遇见他,是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事情,也是因为认识他,我才知道自己是个人,是个女人。认识他,我这一辈子没有白活,可是,我不该认识他,他是个善良的人,我拖累了他。”她不看欧宁,自顾自的说着,说到伤心处,大滴大滴的眼泪从眼角争着跳出来,串成一条线,从蜡黄的脸上滑下来,吧嗒吧嗒掉在雪白的被单上,在脸上留下几条弯弯曲曲的痕迹。
她给欧宁讲起了他的父亲——穆伟明——在她家劳动改造的事情,这些事情,穆伟明从来没给欧宁讲过。
她告诉他,那时候,她还和她的公公婆婆住在一个院子里,她的婆婆不是她丈夫金水的亲娘,金水的亲娘早生痨病死了,他爹梁老歪就续娶了秋婆子,秋婆子是从外乡逃荒到他们村的,快饿死了,梁老歪给了她两个馍馍,就把她领回了家。可是这个女人就像农夫救活的蛇,苏醒后就暴露了凶恶的本相。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这个女人眼里容不下金水姐弟俩,天天不是打就是骂,把金水的姐姐弄成了个半疯半傻,后来嫁给了后山的一个傻子,金水长大后,后娘就揣掇他爹给定了门亲,把他们分出去单过了。
但金水不争气,好吃懒做,即使有了孩子,也担不起养家的责任,倒是秀眉到地里挣些工分养家。
后来,金水偷了生产队里的一头黄牛,卖给了一个牛贩子,得了三十二块五毛钱,他拿着钱到城里大吃大喝了几天,并没有想起他的老婆孩子,最后生产队报了案,警察把正在城里饭店吃羊杂碎的金水逮住了,警察摁住他的时候,他嘴里的半个热腾腾的牛眼差点把他噎死。
金水被判了六年零三个月,关在省里的监狱里。
金水走后,他的后娘更不待见秀眉,那时候她已经有两个女儿了,大女儿金华已经九岁多了,二女儿二妞六岁多,她是个要脸面的女人,金水做了这样的事情后,她觉得就像自己做了贼一样,处处小心。那时候她因为当初对这桩婚事十分不满,不怎么和她娘家来往,金水出事后,她更恨她爹,干脆和娘家断了来往。
那时候她是多么难呀!又要照看孩子,又要到生产队里干活挣工分,她的公公婆婆小叔子小姑子没有人向她伸出手来,他们全都在旁边看她笑话。她可不肯向他们低头,她宁可累死,也不会去求他们。
可有时候她实在太累,她觉得她要撑不住了。
一天,她带着大女儿到省城监狱看过她男人金水回家,她对金水并没有什么感情,其实他在不在家都没有什么根本的区别,即使他在家,活儿也一样都是她干的,他只负责晚上干床上的活儿,干完了,就像头死牛一样瘫在床上呼哧呼哧的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