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歌摇了摇头:“没事,在医院的床上我睡不习惯,又听到你们两个在这儿说话,就下来了。”
秦思锐脸上的愤怒也转变成了关心:“你真没事?觉得难受别硬撑。”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顾行歌挑了挑眉,但是缺少血色的脸色却跟她说的话有点不符,“刚刚医生给我打了电话,说颜师兄进了医院,因为他手机上的紧急联系人是我,就联系了我。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的,就在这儿。”
“我陪你去。”叶锦言知道她跟颜清和的关系不一般,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到了她的身上,平静地说道。
秦思锐现在纵使是有一肚子话想说,也退了一步:“我就不去了,我这么急匆匆地回来,还有点事要交代,等我过两天去找你吧。”
顾行歌没有挽留,她也只听到了他们两人最后的一段谈话,但是大体猜出他们在说什么,有些话她也想跟秦思锐说清楚。
但是不是在这个时候。
“他的病,您知道多少?”
看到她跟叶锦言一起过来,医生并没有觉得多惊讶,而是直接问了顾行歌这样一句话。
“您是说他的哪个病?”顾行歌坐到了医生对面,微皱了眉头问道。
“他的先天性心脏病,这次他就是因为突然发作,这才被送到这里的。”
叶锦言觉得顾行歌的脸色一瞬间沉了一下,眼神游移地盯着医生办公桌上的病例,和那上面是龙飞凤舞一般人看不懂的字迹,半晌,才轻声“嗯”了一声:“大夫,他还有没有……”顾行歌停了下来,平静的表情多少有些撑不下去的迹象,好像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似的,她自嘲似的笑笑,“我是问,他还有多长时间?”
医生沉声说:“你知道90%以上的先天性心脏病,都能通过手术治疗或者得到一定程度的矫正,不过这个治疗阶段一般只在患儿年幼的时候,一般来说有三分之一的患者像他一样,因为种种原因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他们通常活不到20岁,他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个奇迹。”医生抱歉地看着她,“我很遗憾,并且……希望家属及时做出准备。”
叶锦言心一揪,有时候医生和法官是一样的,后者判决的是罪人的死刑,前者却要无数次把无辜者的希望沉没溺死,他知道这点,可是害怕顾行歌承受不了,尤其是在她已经经历过亲生哥哥的死亡之后。
他扭过头去看顾行歌,她的脸色难看得有些向颜清和靠拢,她呆了半晌,才缓缓地点点头,站起来,口齿清楚,却很慢地说:“我明白了,谢谢大夫。”随后转身走了出去。
顾行歌急急忙忙地和医生打了招呼,追了出去。她越走越疾,骤然停在病房门口,却犹豫了一下没进去,转身去了走廊尽头的洗漱池。
漂浮着的药味、消毒水味的空气强烈地刺激着她的五官六感。顾行歌觉得自己的脚步有些麻木,她走进去,回手关上洗漱池的门,目光定定地盯着盥洗池上面的镜子,以及昏暗的灯光下,镜子里幽灵一样的自己,发呆。
片刻,门被人小心地推开,这些日子以来已经慢慢熟悉的气息小心翼翼地靠过来,一只手试探似的缠住了她的腰,待她没有反对后,一个温暖的胸口靠在她身上,她把脸埋在手里,闭上眼睛,突然没力气,也不愿意推开叶锦言。
男人轻轻地叫了她一声:“行歌……”
叶锦言紧紧地揽着顾行歌绷紧的身体,他试图去理解这个女孩子的悲哀,试图去理解一个普通人面对这件事情的感觉。
叶锦言忽然明白,原来人不是懦弱,她只是失去得太多,多到……已经不再想着再去得到什么,已经不再愿意去相信什么。
所以才害怕去接近,去相信。
半晌,顾行歌才放下手来,眼睛里看不出有泪痕流过的痕迹,嘴唇上依然没什么血色,可是眼神却已经平静下来。
那些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人们,要么选择了背叛,要么就像这样,渐行渐远,最后待在原地的,只有她一个人。
可是没人不会觉得孤单。
哪怕是顾行歌,哪怕是叶锦言。
为什么他一直都不说,为什么不告诉她……
追问是一件危险的事,尤其是当人心里放了自己不想正视的心情的时候。顾行歌整理好自己的表情,轻轻地推开叶锦言:“我去看看他。”
其实颜清和没什么好看的,全身插满了各种管子,挂着巨大阴影的眼睛闭着,两颊上的生命力好像随着他犀利的沉睡而流失了,没有了那些直指人心的尖锐,颜清和也就如同失落了他的灵魂。
顾行歌坐在他旁边,静静地打量着这个几乎可以说是她人生导师一样的男人。很少有人知道,颜清和每天顶着那看着就让人想踩一脚的样子,然后在背后,一个人悄悄地数着自己生命的倒计时。每一天都有可能突然停止呼吸。
顾行歌闭上眼睛,听着仪器细微的响动——人间虽大,可是能让她怀念留恋的东西,却好像越来越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