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目潋滟,赫连烁亦随之移开了目光,一双料峭的桃花眼,这一刻,却是幽幽望向窗外,瞳底神色,晦暗明灭,一时也看不清什么情绪。惟有一把病中沙哑的嗓音,低声缓缓倾诉:
“这一场瘟疫,我能不能够熬过去,谁也说不定……夏儿,你真的这么残忍,一点希望,都不愿给我吗?”
从男人口中漾出的最后一句话,极轻极淡,如同浮在半空中的粒粒微尘一般,找不到着力之处,飘飘扬扬的荡进岑立夏耳畔,却仿若变作千斤重,狠狠砸落她的心头。
她不由下意识的望向说这话的男子。
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消瘦的容颜,浮着苍白之色,高耸的颧骨上,却又溢开丝丝不正常的潮红,瘟疫的折磨,令男人昔日的意气风发,全变作如今的憔悴。
叫人瞧着,心里都不由的一伤。
此时此刻,赫连烁就这样静静的将视线凝于她的身上。那一双浸了水般的黑瞳,这一刹那,淬满的却惟有无尽的乞求、期待与绝望。
万千情绪,仿佛都只存在于他望向她的这一眼之中。
仿佛他的生与死,都只在她的一念之间,一句话,一个字,都足以令他万劫不复,或者重获新生。
岑立夏想要逃离。她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可是,她亦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这一刻的男人。
唐芷菁却不容她拒绝。
“谁说她会离开的?”
说这话的女子,一双纤长白皙的玉手,瞬时覆上了岑立夏的手背,瞧来如同两个人亲热的挽手一般:
“岑立夏,你快告诉阿烁,你不会离开他的,对不对?”
握在她手上的纤纤玉手,在这一刹那,突然一点一点的加重力度,那样不断收紧的微凉指尖,竟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了一般。
唐芷菁斩钉截铁的嗓音,就在这个时候,悠悠响彻,说的是:
“而且,你很快就会嫁给阿烁,对不对?”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岑立夏蓦地望向身畔的女子。
而唐芷菁也正静静的望住她。
四目相对,岑立夏能够清晰的看到,此时此刻,自己倒映在她瞳孔中的仓皇与无措,但对面的女子,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瞳,淬满的却惟有一腔势在必行的决绝,纯粹到叫人不安。
岑立夏心中不由一沉。定了定思绪,她也已有决断。
半靠在床头的男子,却灼灼望住她,“夏儿,是真的吗?你真的愿意与我成亲吗?”
问出这番话的赫连烁,是如此的小心翼翼,连大一点的声音,仿佛都不敢出,唯恐会惊扰到这一场太过美好的梦境一般。
与其说是询问,更像是乞求。乞求她的怜悯,乞求她的施舍。
昔日那样神采飞扬,嚣张跋扈的男人,在这一瞬间,却是如此的卑微。如同渴求着一件能够带给他全部希望与快乐的玩具的孩童,所有的痛苦与快乐,都只系于此时此刻他望着的这个女子。
岑立夏拒绝的话,原本已经到了舌尖,这一刻,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唐芷菁却已经替她做了回答:
“当然是真的……所以,阿烁,你不要再说什么死或者活,没有分别的话了……”
说到这里,女子不由放开对岑立夏的钳制,走上前去,在床边坐下,原本一双留的青葱似的指甲,想是在方才的动作中,截了断,她亦不介意,只是,轻轻伸出手去,温柔的挽住男人滚烫的大掌,一把清润的嗓音,柔如万千蛛丝,缠绕住无尽的情意:
“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好好的养好身子……只有这样,你才能达成所愿,跟岑立夏在一起,不是吗?”
语声一缓,说这话的唐芷菁,一双如水的美目,终究不由的划过一丝伤痕。
她亲手将另一个女子,推到她此生最爱的那个男人身边,无论是为着怎样的理由,对一个女子来说,这无疑都是巨大的牺牲。
岑立夏明知道,她这样罔顾她的意愿,擅自为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多么的不对,但当她看着她在这一刻,望向那个男人的一往情深之时,所有的言语,却终究鲠在了喉咙里,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觉得,如此的难过,如此的悲哀。为对面的赫连烁,为对面的唐芷菁,亦为她自己。
窗外,橙红的夕阳,正摇摇欲坠的挂在半空中,将整个世界,都染成一片如血的艳丽色彩。
日光晦暗,暮色已是四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