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九章鹿死谁手(四十二)
皇宫中,小符太后坐在后花园上,微微闭着眼睛,背后是最贴收的宫女叶子,叶子和普通宫女不一样,她来自符家,和小符太后一起长大,名义上是主仆,情分上却是姐妹。
当今陛下柴宗训正在和一名禁军军官练剑,此名军官叫宫达,是少林派少有的剑术高手,艺成之后,他持剑闯荡江湖,不料得罪了登州的私盐贩子,私盐贩子发出了高额悬赏,引得数十名江湖好手和不少官差疯狂地搜捕宫达,饶是宫达武艺高强,也被追得鸡飞狗跳,此时正逢高平大战结束,禁军张榜招募江湖好汉,被私盐贩子们追急了宫达一咬牙就投了禁军。
战争中中武官升官总是比和平时期要快,机会也多,宫达武艺高强,为了忠义,很快就和赵光义、马仁禹等人一起,成为了柴荣身边英姿勃勃的供奉官,北伐大战的时候,柴荣特意把宫达留在了宫中,成为了皇宫中亲卫统领。
解决了唐门子弟以后,侯大勇便升了宫达的官,让他担任了水军左厢副都指挥使,不露痕迹地把宫达调出了皇宫。
此次宫达是以小陛下武术老师的身份重新进宫,这是小符皇后一再坚持的结果。
秋天已有些凉意,北风还没有正式光临大梁城,可是不知东南西北的乱风已经很有凉意,宫达穿着习武人常穿的短衣,结实的手臂露在了外面,一粒粒汗珠藏在了浓重的汗毛之下,散发着浓重的男性气息。
宫达和柴宗训都是用的木剑,柴宗训全力进攻,宫达中介随意挥动着木剑,便轻松化解了柴宗训的进攻。
柴宗训生于广顺三年八月,刚刚满过八岁不久。他的身高比寻常家地子弟要高过不少,可是毕竟年龄小,所用的木剑相较之下即轻又短,根本无法突破宫达的防线。
宫达醉心于武艺,他见到柴宗训的攻势减弱了,大声道:“快,还要快。”“不能停下来,快点。”
柴宗训小脸已经通红。他咬咬牙齿,提起木剑,又向宫达刺了过来,宫达守了几剑,突然手腕一翻,木剑敲在了柴宗训的手腕之下,柴宗训手腕吃痛,木剑掉落在地。他抱着手腕,看了坐在旁边的小符太后一眼,满腹委屈,眼泪水禁不住流了下来。
看到陛下流泪,宫达这才醒悟过来是在和当今陛下过招。立刻抛剑跪在地上,不过,他也不是很担心,因为训练之时。陛下也不知流过多少眼泪水。
小符太后仪态万千地站了起来,她温柔而严历地看了柴宗训一眼,道:“宗训,你是男子汉,永远不能掉眼泪,把剑拿起来。”
她又对宫达道:“宫先生请起来,你是陛下的先生,不必下跪。以后练习也不能留情。我记得黑雕军有一句口号,叫做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真是话丑理端,你以后带兵,也要把这句话记在心里。”
宫达站起身,面呈坚毅之色,道:“太后放心。只要几年时间。陛下就长大了,定然如先帝一般英明神武。”
这句话正好说到了小符太后的心坎里。她眼角有些湿润,心道:“不知能否给宗训几年地时间。”
宗训虽然不是小符太后的亲生儿子,可是宗训是大姐和先帝的儿子,小符太后没有儿女,又从小看着宗训长大,在内心深处,早已把宗训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此时,诺大的皇宫内,虽然人人都对他们母子俩敬若神明,可是她心里明白,这皇宫内敬的是皇位,而并非是他们相依为命的母子俩。
小符太后眼神有些矇眬,藏着一丝雾气,她望着满身是汗,强忍着眼泪的倔强男孩,猛然间又想到那可怕帖子,惊、怒、急、怕,各种情感纠集在一起,让她有种虚弱之极地感觉。
宫达见小符太后不说话,也就保持着一个恭敬的姿势。
过了良久,小符太后抬起手,她的手指和符皇后、符英的极为相似,修长、灵敏、细腻,低声说道:“宫达,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准时过来。”
宫达迈着大步走后,小符太后取过一张手帕,细细地为宗训擦了擦额头上汗水,她在心中叹道:“宗训,你快点长大吧。”
小符太后心绪不宁地回到寝宫,乱其心者,是今日早上收到的一个帖子,帖子地锋芒直指侯大勇,只罗列了一条罪名——拥兵自重,而在大唐以后的数十年间,拥兵自重就和造反没有什么区别。
小符太后的父亲是魏王符彦卿,她从小和姐姐们一样,都喜欢扮作少年郎在军营出没,她和符英一样,对军中之事并不陌生,柔中带钢,是符家女子的特性,这也是符家女子总能获得如柴荣、侯大勇这样英武男子青睐地重要原因之一。
小符太后最初见到这个帖子的时候,并不相信其真实性,姐夫侯大勇给她留下了极为良好的印象,可是从帖子上看:黑雕军收服了党项房当部和颇超部,和位于阴山一个奇怪部落关系密切,接收了沙、瓜十一州大量的唐人,实有兵力超过四万人,而且,黑雕军在灵州还烧石炭大量炼铁,设立了无数铁器营,其实力远远超出了附近几个节镇。
帖子内容十分详实,军营的位置,各军将领的名字和所辖兵力,各个铁器营生产的军械种类、数量,无不应有尽有。
看完帖子,小符太后就如晴天被雷电击中,她不愿相信姐夫侯大勇会处心积虑地拥兵自重,侯大勇向来是小符太后最为厚实的靠山,如今这个靠山转眼间成为了血淋淋地长刀,让小符太后心智大乱。
清醒过来的小符太后明白,即使姐夫侯大勇真的拥兵自重,当前也必须依靠着他,柴荣驾崩得太早太突然,她们孤儿寡母除了皇帝和皇太后这两个称号,没有任何值得信赖的力量。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上,实力,决定着一切。
小符太后慢慢地回到了有些阴暗的宫殿,她坐在硬实的胡椅上,扬起细细的长指,轻轻地摇了摇,缩在角落里地几个宫女和太监缩手缩脚地走出了宫殿,只是叶子悄悄立在一幅帷幕之后,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小符太后。
对着空无一人地大殿,小符太后双手捂住眼睛,任泪水痛快地流畅,也不知过了多久,胸前衣服全部被泪水打湿。
她默默地坐在阴沉沉的大殿里,直到前胸地衣服干透,才站起身,取过一个没有任何装饰的木盒子,里面有很多小方格,装的都紫雪、红雪、面脂、口脂、澡豆等化妆品,这些化妆品在大梁很是流行,凡是稍有薄产的家庭都为娘子备有这些化妆品,只是这些寻常的化妆品分为了十二个等级,最高等级和最低等级相差何止千倍。
小符太后用的就是顶级的化妆品,她不喜欢宫女们为她化妆品,每当自己坐在明亮的铜镜前,在精细、繁琐的动作中,小符太后总会忘记她是一国之太后。
等到小符太后重新抬起头来,叶子蹑手蹑脚地走到了身边。
“画得好吗?”
“好。”
小符太后有些敏感地皱了皱鼻子,道:“还有几件奏折?”
“两件。”
小符太后随意地道:“把陈先生请过来吧。”看着叶子的背影消失在大殿,小符太后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陈子腾是从灵州过来的。
当陈子腾出现在小符太后面前,带着惯常那种隐隐有些满不在乎的微笑,还有隐隐的男子汗水味道和淡淡的墨香。
小符太后看奏折时总喜欢席地而坐,把一份奏折摆在茶几之上,然后看着陈子腾很潇洒地拟圣旨,这种感觉让小符太后很是宁静,她是发自内心的喜欢这种感觉。
不过,早上收到的可怕帖子,这种美好的感觉被破坏掉,就如正在欣赏一株盛开的鲜花,不料看到鲜花底部正好有一堆黄乎乎的大便。
小符太后把奏折放在茶几之上,用胳膊撑着下巴,这是一个很随意又很诱惑人的动作,陈子腾虽然风流潇洒,可是面对着小符太后优雅的姿态和如花如玉的面容,还是禁不住悄悄地咽了咽口水。
小符太后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陈先生是灵州人吧。”
里奇诸子来到大梁时,尽量掩去了里奇部的痕迹,均是用的灵州仕子身份,这个身份经过灵州官方核实,合法、有效,当然,若有心人去追查这些身份,也能瞧出些蛛丝马迹,里奇诸子均来自被党项房当人屠村的六、七个村落,可是这几个村落实然间出现如此多的饱学之士,完全合法却完全不合情理。
“是的,我是灵州人。”
小符太后没有继续追问,只是指着奏折道:“虎捷军都指挥使向训生病多日,范相提议由赵枢密使暂时兼任虎捷军都指挥使,赵枢密是忠厚之人,带兵有方,我看就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