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傻瓜
春天的海边,海风中透着一片清凉,侵蚀了我那单薄的衣着,让我的毛孔有些收缩。海风乱吹了我的长发,且带来一股咸湿的海味。阳光淡淡地晒在身上,一切都是如此自然。闭上眼,似乎又回到遇到海难后,流落在越南小岛上那段孤单却惬意的日子。我喜欢这种感觉。
施少强是极为警觉的,我还没有靠近他二十米处,他已经迅速转过头来。淡淡地瞟了我一眼。他的眼神是如此凌厉,即便是如此简单的一眼,也足以让人胆寒。要不是我心中早做好了一切准备,或者只是这一眼,我已经泄气了。
然而我早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腾文俊了。我甚至连眼神都没和他对视,脸上一点异样的神情都没有,和旁边那个女导游轻声喁语着向他们旁边不远处的城墙走去。
女导游指着城墙下的海面,对我介绍着很多年前,在这发生过的惨烈海战。我耐心地听着,还不时地点头附合赞同。甚至不时举起望远镜,向海面上扫视一下。一付临岸怀古的姿态。
在举镜的瞬间,我的眼角余光和施少强对我注视的视线轻轻地相触了一下。尽管我根本没有细看于他,但我已经看见他似乎怔了一下。不用说,在他心里,一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吧。
现在我离他不过七八米的距离,我已经能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心跳都加速了,当然我的脸上一点任何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完全视他于无睹。脸上仍旧保持着一种旅人的神情,指着海面向女导游轻声问询这儿的历史。
我从没有想到,到了今时今日,我居然还敢在施少强的面前故意暴露自己,我不知道这是我骨子那死性不改的冲动因子,还是我对自己现在的能力已经有了足够的自信,但我能清楚地知道一点,这还真是一种刺激至极的人生体验。
形象上我或者还有些以往的印记,但声音我是真的变了,慢长的逃亡岁月,使我的适应力已经上升到一个非常人能够理解的境界。就常理来说,一个过了变声期的人如果没受到声带的损伤,声音是可以维系几十年甚至更长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变化的。但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已经连声音也有巨大的改变。
用周易的话来说,比起从前,我的声线更为低沉有力和具有磁性了。她甚至开玩笑地说,现在的我,完全有资格去做电台午夜dj的。连我自己都奇怪,这究竟是因为人生的际遇非凡所致,还是我一种生理上的一种自我调整。
自然界有很多生物,在残酷的物竞天择中,进化出很多伪装的本领,比如我们熟悉的变龙色亦或章鱼,但我真没想到,我自己也居然这么快就有改变了。或者我的下一代会是一个超人类吧。我忽然自笑了,为自己在这种时候还有雅兴想这些事。
所以我最不担心的就是施少强能从声音中回忆起我。因为我早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地用很多不同的方言交谈。这两年来,我接触的人三教九流,来自五湖四海。每次有机会接触到一个异乡人,只要有时间,我都很用心地学习各地的方言。
两年下来,我也算有小成了。别说蒙军和肖万全两大家族的家乡话,即便是沿海一带的方言,不管是上海话还是粤语我都能说得很溜,甚至极为难学的客家话也说得八九不离十。
我非常相信一点,生物的进化都是为了求生。惊涛骇浪般的生活,是可以极大地让一个人的所有潜能激发出来的。何况我知道,这些学习和经验总有一天能用上。
比如现在!我现在和导游交谈的,就是那种正宗的香港本地人说的极为难听的普通话。我本可以用我更擅长的台湾国语和导游交流,但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港商。所以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选择。谁知道除了今天刻意为之,其它时候还会不会遇上他的。
同样是说普通话,但要说出这种香港人蹩脚甚至很多发音带有粤语本音的错误味道却是很难的。毕竟我本就是一个普通话说得很不错的人。
我的余光里,可以感觉到施少强在注视着我。眼中甚至带有一种狐疑的目光。我心中冷笑着,继续用蹩脚的广式普通话和女导游笑谈着。
当我看到施少强最终有点儿郁闷地自摇了摇头,转回身去时,我心中一松,知道他终于放弃研究我了。当一个人忽然看到一个陌生人某种感觉很像自己的旧识却最终发现不是时,总会有这种无奈的神情。
不好意思,强哥!你一直存心要抓的人就站在你身边。只是你真的看不出来罢了。我心中笑了笑,竟有些莫名的失望,如果施少强真的一眼就认出我来,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呢?这样想时,我都奇怪自己的怪异心态。
难道是我自己已经有点儿厌倦逃亡了吗?
这时候徐优妮似乎也注意到施少强的警觉举动,不由也转身朝我这边瞟了一眼。她的观察和警觉性毕竟是不如施少强的,又只看到我的半侧面,有我长发的掩饰,她这一眼根本什么异样也没看出来。只奇怪地望了旁边的施少强一眼,小声地道:“怎么了?”施少强又微睨了我一眼,缓缓摇头道:“没什么!”他们的对话声音虽然小,但我的耳力甚好,选择的位置又非常好,尽管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但由于处在下风的方向,海风轻送,正好把他们的对话听得甚为仔细。
“前面的这片海上,据说有好几艘古战舰的遗骸。”女学生导游对我介绍道。我作出一付饶有兴趣的模样,举着望远镜朝海面上观察着,实际上却是竖直了耳朵,仔细听着他们的对话。心中祈祷着施少强千万别因为我们突然进入他们的视线范围而转移地方。毕竟如果他们走我再跟上的话,可真是把自己的小命当玩笑了。
徐优妮倒也谨慎,重新扫了我这边一眼,轻声道:“换个地方吧!”我正心中一叹,暗想这个难得的机会将要错失时,却不料施少强轻摇了摇头,却忽然以一种a市城南片区的老方言对徐优妮道:“不需要,没人能跟踪我的。肖雪那边有什么动静没?”
我心中一下失笑了,看来越自信越强大的人真的越容易在小环节上出问题。换了任何外地人,是绝对不可能听得明白a市城南片区那种极为难听的老方言的,他也算够谨慎了,以为用这样的话交谈旁人就听不懂。但偏偏可惜的是,我在a市呆的并不算短。看来他真的没把眼前的这个长发青年和曾经的腾文俊联系起来。而且他也太轻视我的耳力了。浪涛声虽大,但我却听得清清楚楚。当然,我能明白他懒得换地方的原因,无论如何,以他的自信,绝对想不到居然会有人能跟踪于他,更想不到,这个人会是我!
只可惜,这个世上永远有些事永远意外的让你无法想像!
对现在的我来说,一心二用是件很容易就做到的事,我嘴上一边扮出很有兴趣的样子,不停地指指点点,询问着这儿的海上过往历史,耳朵却仔细地听着他们的交流。事实证明,和我猜想的完全一致,徐优妮确实也是施少强手下的一名卧底。脑海中忽然想起施少强曾经和我说过的话:“一个庞大的计划,怎么可能只靠你一个人呢!”心中不禁有些郁闷。像我们这样的人,在他的手里,不知道还有多少呢?
徐优妮沉思了一会,回答道:“她最近似乎什么正事也没做。整天陪着老肖去打高尔夫或者一个人去击剑馆练击剑。”自然也是以a市的方言回答。
施少强缓缓点了点头,道:“以你的看法,她真想放弃这个龙头的位置?”徐优妮小嘴一嘟,犹疑了一下,答非所问地道:“老实说,我来了半年,还真没看出她有任何不妥的行为,甚至要不是你们都说肖氏有问题,连我都以为他们真的百分百是正行了。”说着轻叹一声,道:“我是不是很笨,来这么久,居然什么也看不出来。”
施少强冷冷一笑,道:“也不会呀,起码证明一点,肖雪确实是个傀儡的。”
在我的脸角余光里,只见徐优妮点点头,惨然一笑道:“我真是白费力了,浪费了大半年,就证明了这么个结果。早知道从她这根本探不出什么,我当时就应该争取去肖坚的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