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姬听到这里,宛若身临其中,不由自主地为阿浔接下去的命运捏了把汗,她几乎是脱口而出,问道:“然后呢?”
“然后?”
司南离几乎要笑了。
“恕我直言,难道你不希望她出事么?”他深谙人性,知道人在困境,身陷囹圄中格外容易迁怒,哪怕身边出现一些微妙,甚至无关紧要的变化,处于逆境中的人都会将它认作为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们会破口大骂,自暴自弃,让仇恨,嫉妒,冲突填满内心的角角落落,也给予他在黑暗之中的有机可趁。
这种时候,不但不幸灾乐祸,反而还报以关心,白姬的举措在他看来,无非是碍于良知仁义下的虚伪罢了。
然白姬只是怔楞片刻,淡淡道:“如果没有她,那么后来也不会有我。”
诚然,若阿浔还在的话,她和百里之间又哪里会有白姬什么事,于公于私,于情于理,她都该盼望阿浔永远消失才好。可,若这世上没有了阿浔,她和百里之间也就失去了那唯一相逢的契机,是以白姬怀着矛盾交织的复杂心情,看向面前与自己面貌相仿的少女。
“继续吧,我想看看后来如何了?”
司南离没有再次反驳,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画面一转,炎热的夏季到了。
阿浔坐在田埂上心不在焉地转动着手指,一颗颗细小的水珠自水田中嘟嘟冒起,于阳光折射下散发着清澈的光辉,水珠凝结成一条食指粗细的小龙,半透明的龙爪龙须,活灵活现,小龙甩尾往半空一扭一扭地飞去,她托腮望着,视线放空,神情若有所思。
忽然,一只夜隼掠空而来,猛地将小龙一劈为二,水珠四溅迸在她脸上,阿浔霍地抬眸,目光清冷,看见阿露两手叉腰立在岸边,盛气凌人地看着自己,夜隼在她的指挥下快速划过水田,只听刷刷几声脆响稻叶齐根而断,阿浔立在水道中央,感觉一声尖啸的冷意自耳畔拂过,她侧身一避,不动声色地打开五指,将那犹在半空飞散的水珠瞬时凝聚在一起,手腕轻轻一翻,空中蓦地出现一只巨大的老鹰,双翅打开几欲遮天,它迅疾如闪电,倏然追上那夜隼,鹰喙猛地擒住它脖颈,只听一声哀鸣,夜隼在老鹰嘴下分崩离析,同时,阿露面色白了白,后退一步,恶狠狠地瞪了阿浔一眼,然后匆匆离开。
“她这是作甚?吃火炮了?!”云芝不明就里地问道。
“嘁,无非就是龙王的随从选中了阿浔,没选她,不甘心来找麻烦咯!”
前次说到龙王派了侍从,原是为龙太子选妃而来,最终定了阿浔而阿露却落选了。族人在私底下议论,阿浔得选是众望所归,谁让阿露平素争强好胜,骄矜自傲,惯会逢高踩低,不把别人放在眼里,若真让她当选龙宫太子妃,往后能不能提携蛟族还是悬而未决的事儿呢!相比之下,阿浔虽然平素野了一点,按照祭司的话讲,没半点闺秀该有的模样,但是心善,人也实在,再者她父亲是上任族长,比起阿露,更得老一辈的看重。
众人打趣着阿浔:“以后你当了龙宫太子妃,天天绫罗不重色,日日珍馐杯盏高,可千万别忘了我们这群吃糠咽菜的穷苦亲戚,大家伙可就指望跟着你发达了哈!”
又听说这龙宫太子敖恒相貌生得极好,俊美无匹风流倜傥,有人幸而窥见他半张侧脸,每每回想总是脸红不说话,旁人连连追问下,才嗫嚅地回一句:“生得可俊呢!”
大家一阵艳羡,又纷纷打量起阿浔的脸,她生得一张小巧精致的瓜子脸,皮肤白皙通透,阳光照在两颊晕出粉嫩的红,肌肤上有层细细的绒毛,少女饱满无暇的脸颊宛若一只熟透了的新鲜诱人的桃子。两道远山眉下是一双乌溜溜的杏核眼,像两股清泉,轻轻流淌入人心,若说阿浔哪里生得特别美,还真说不出来。但她就是淡淡的,轻轻润润的,谈笑间有着旁人所不可及的勃勃生命力,让人忍不住想去亲近她,喜欢她,大抵这就是她所独有的魅力吧。
而此刻,白姬正立在阿浔背后,众人那种艳羡探究的目光仿佛也随之投射在她的身上,她微侧头,目光里映照出少女平静的侧脸,她低垂着头,乌黑的睫毛轻轻盖住眼帘,掩去一闪而逝的绝望。
她是不情愿的。
白姬不经意间蹙了蹙眉,伸手抚上左边心房,那里有些沉闷有些刺痛,好像被一团杂乱的思绪一股脑堵住般,快要喘不上气了。
“你猜百里还会来么?”司南离的声音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他似乎很是享受猎物在临死前的挣扎,那种奋力拼搏过后仍旧难逃厄运的颓唐感,享用起来真是格外美味。
“会。”
白姬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似那个在忘川河畔痛哭失声的人不是她一样,她双眼直视前方,黑眸中不带任何情绪,只是斩钉截铁地说道:“百里肯定会去。”
不为什么,她就是这样笃定。
语落的一瞬,天色蓦地降下。
偌大一片黑夜,繁星点点,星罗密布。漫天星辰全部映照在一枚小小彩色的原石中,阿浔躺在床中,手里高举百里送她的石头,透过石头,她所见的景象有一瞬间的扭曲,然而却多了一份平日不曾发觉的绮丽和奇妙,相比之下,从前她所见的一切都那么贫乏无味。
窗牑半遮,烛光摇曳,微弱昏黄的光落在一排盖着刺绣红布的金丝楠木箱子,古朴厚重,沉甸甸地压在角落,盖下一层灰扑扑的阴霾。
她翻过身,忽然感觉头顶一暗,像是月光忽然凉了下来,抬眸,枕头边上落下一片斜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