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西北乱战(16)
银川的交接颇为繁琐,除西北军刚投诚的万余将士需要安置外,苏联人、马鸿宾等政要以及共产党员都需要各别应对。苏联人倒没什么,先关起来就是;马鸿宾等银川政要,虽让余铁鹏、李章看着来气,也不好在这时另生波折,请示吴安平之后,便仍由其暂领施政事宜,只是需改施甘陕推行的政策。
刘伯坚、邓晓平等共产党员却有些麻烦。
一来吴安平已略知真实历史的发展脉络,明白共产党对中国之崛起居功甚伟,而且人才鼎盛不逊历代,更想与其协力,加速民族复兴进程,是以总是宽容以待,二来另一兄弟苏韵成现下也是共产党员,这不免让余铁鹏、李章爱屋及乌,同样难生敌对之心。但刘伯坚等虽自身自由,却一再劝余铁鹏、李章将苏联人一并释放,这却让两人不胜其烦。
另外,作为军人,余铁鹏、李章在解放军之中虽堪称巨头,但在冯玉祥、鹿仲麟、张之江等一干西北军宿将面前,却嫌资历尚浅,也不敢以胜利者自居。这也说不上妄自菲薄,有些人虎倒余威在,并不能因其落魄就该小视。对这些人,余铁鹏、李章也是连道久仰,热情劝慰,以显己诚,以安其心。
冯玉祥态度尚好,只是决意隐退,不过在此之前,他想与吴安平见上一面。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对手,他的看法极为复杂。
说不恨那是假话。他一生数次起落,总能化险为夷,并在顺逆之间越发壮大。直至发动北京政变,与北洋诸系大战南口,虽最终落败,也是一生功业巅峰,绝不曾料到竟会在一个新手面前彻底翻覆,将一生骄傲尽付流水。说起来,正是吴安平扼杀了西北军的重振之路,虽则是他主动挑衅,但原谅自己容易,宽容他人却难,如何能没丝毫怨气?
说佩服倒也不假。吴安平年不过二五,据共产党调查通报说,其家不过庆阳西峰一普通农家富户,其人不过甘肃法政学堂的辍学生,虽曾在广州停留一段时日,想投考黄埔军校,却又因事折回甘肃,实际未有入学。这样一个人,不到两年之间,竟在甘陕立下偌大基业,骤而起兵,连战连捷,拥兵数十万众,竟至连自己也败于其手,转折之大让人实难想象。
虽然吴安平通过电台,说明愿亲来银川与冯玉祥会面,但作为落败者,冯玉祥却不愿、不能、也不好仍自恃身资,坐等吴安平来拜会自己。他已婉拒,并申明愿与鹿仲麟、张之江、张自忠、宋哲元等一起至西峰,与吴安平会面。说起来,即便他灰心沮丧,决意隐居,一干部众的前途却也不能置之不管,这些还要看吴安平如何处置,他也没本钱摆什么高姿态。
电波往来穿梭,细则不必多说,吴安平对西北军的整体收编框架,还基本令冯玉祥满意。有些内容涉及解放军的构架原则,吴安平不愿让步,那也无可奈何。
例如,鹿仲麟、宋哲元、刘汝明等人,还期望吴安平像阎锡山一样,收编之时并不将西北军各部打散,冯玉祥虽知不可能,还是试探提出这一要求。果然,吴安平坚决不答应,话已说在前头,数万西北军若真心投诚,必须按解放军既定的规则来,甘军、陕军、直军以及杨虎城、李虎臣等部怎样被收编的,现在的西北军也必须照样进行,绝不可能有例外。
寄人篱下与融合发展,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吴安平绝对不允许在其军队内部,出现一些各有利益的团体,这方面他态度很坚决,而且说得很透很坦率,没有转圜余地。冯玉祥虽然失望,但想到自己治军,如遇到同样状况,也必是同样态度,也就释然,不再做非分之想,耍弄一些小聪明。
此前南口战败,石友三、韩复渠感前途渺茫,曾投阎锡山。他们摆出的态度是:“我们算你的部队,你给我们粮饷,但是不能解散我们的军队,还是我们自己带。要不然的话,我们就跟你拼命。”
阎锡山当时同意了,始有冯玉祥五原誓师,石友三、韩复渠在晋军吃饱喝足,又率部重归西北军之事。对吴安平来说,他此刻与阎锡山当时情形大为不同,优势太过明显,而且出发点也全不类似,要收编就是彻底收编,自然不可能傻到为将来留下隐患。
有些事电报说不清楚,必须当面详谈,基于不同的理由,吴安平和冯玉祥都对在西峰的会面很是期待。而由于此前冯玉祥在银川的一通命令,此刻非但中卫宋哲元、第五路军刘汝明、第七路军门致中各部已放下武器,向解放军投诚,乃至留守绥远的李鸣钟、蒋鸿遇部也发来电报,称支持冯玉祥的决定,等待解放军前去交接驻地。
除这些外,还有一件事,也让吴安平喜不自胜。
失去踪迹的孙连仲、吉鸿昌部,终于由暗转明,浮出水面,解除了吴安平最后的担心。不过这并非全是冯玉祥的功劳,在他的命令下达前夕,解放军的搜索队已在西峰北面,发现了这三千多人的踪迹,当时各路搜索队、坦克小队、新兵营,正急速向那一块区域集结,准备将其围剿。
冯玉祥的命令只能说是及时阻止了一幕惨剧的发生。吴安平心量再大,也不可能任由孙连仲、吉鸿昌在自己的腹地,纵横逃窜,故一旦包围圈合拢,解放军火力之强打击之猛,绝对是前所未见。董志塬已是平原,无任何险地关碍供孙连仲、吉鸿昌利用,其既有暴露,便再无侥幸之理。
能发现孙连仲、吉鸿昌部的踪迹,也有几分赶巧。
当时,一支搜索队碰到两三个彭阳人,衣衫不整,夹袄都没穿,冻得脸僵皮青,瑟瑟直发抖。这几人自称是带三五匹骡马的小型马帮,往西峰贩卖生皮、羊毛、猪油等杂货,再采回成衣、粮食、日用品至彭阳贩卖。半年以来,道途平安,从未有任何差错,但今天拂晓却在行经黄家大湾之时,遭到一股匪徒突然袭击,货物全被劫去,他们也被绑在一起,凭鞋底暗刃割断绳索这才逃脱。
这事有些离奇。黄家大湾距西峰已不过几十里,若说在其他地方,还有一些山匪残余,可能袭击过往路客,那还说得过去,黄家大湾离西峰这么近,却实在不可能出现类似的事。解放军对匪帮绝不纵容,不算陕南,只在甘肃就已剿灭几十股悍匪,总数虽不算多,但也是杀得人头滚滚,轻易再听不见有人遭劫之事。
搜索队反复盘问那几个马帮客,发现劫匪身上流露出明显的军人气息,虽然其头至尾没说一句话,但行事自有规范、规矩,与寻常匪徒大不相同。搜索队立刻将情况报告至西峰,吴安平、蒋百里等稍加分析,便已判定这一路劫匪,极有可能出自失去踪迹的孙连仲、吉鸿昌部,随即调动部队,从四面八方赶向黄家大湾。
劫那些骡马客的正是孙连仲、吉鸿昌的部下。
突袭西峰的计划是吉鸿昌吉大胆提出的,孙连仲以为具备可行性,便上报至冯玉祥、宋哲元那里。冯玉祥、宋哲元认为,即便孙连仲、吉鸿昌的突袭行动不成功,也能给解放军带来混乱,这远比几千人马在正面战场发挥的功效要大,而一旦成功,擒敌擒首,直击要害,那更是攻占外围一两座县区,也换不来的天大战果。
于是,孙连仲、吉鸿昌率第六路军在北线战场露几次面,便只留几千部属在同心城及刘汝明部,继续与解放军纠缠,他们两人却与精挑细选的三千南口老兵,秘密离开同心,经环县潜入了陇东。为避开环县的解放军左纯庵部,这支部队只能穿行在山岭沟壑之中,昼伏夜行,而为隐秘计,更弃用马匹全靠步行,一些重武器也留在同心,未曾携带。
但进入陇东他们才发现,这里的真实情况与预料相差极大。虽然已进入冬季,但因经济的活跃及为准备即将到来的建设热潮,环县、庆城、彭阳等地的道路上,居然人流、车队来往穿梭,更胜往常。这便使他们不得不更为谨慎,只能在更荒凉的乡野间行军,还需避过拂晓及入夜前,一直奔忙的乡民及陇东集团派驻各地的考察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