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人群蜂拥进山口的时候,耿浩明下令放开了阻拦,这些老幼妇孺犹如被破堤的洪水,凶猛的涌向白石山山口,栅栏后的宋军带着哀怜的看着这群以为找到生路的人群,看着他们带着欣喜,带着获得生存的渴望,快速的奔向山谷中。
他们并不知道,为了保证撤退的进行,师梦龙已经在山谷两边埋下了大量的炸药,以防万一,而炸药的导火索就在耿浩明的手中。
“将军,请你三思!”看到耿浩明拿过火把,副将再次忍不住的劝慰起来,他知道,当耿浩明点燃导火索,不仅他们将再无退路,而且这些冲进山谷的难民也将毫无出路,会被困死在白石山中,这根本就是一个同归于尽的办法。
耿浩明的手停了一下,看着山下百姓的双眼流露出激愤和无奈,但当他的目光落在那些看着百姓冲进山谷而不阻拦的战士身上时,他的目光蓦然变的坚定,也不回话,用手中的火把表明了他不可动摇的决心。
“丝丝……”一线火星顺着山梁向着远处而去,速度很快,很快就只能见到几缕青烟消散在空中。
做完这一切,耿浩明犹如生了一场大病,无力的靠在一道山壁上,怜悯的看着那些以为可以得到生存的老幼妇孺。
战争从来都是这么残酷,身为弱者,实在是没有太多的选择余地。
“轰!”一道清晰的震动顺着山梁传了过来,山上的泥土纷纷滚落,引得山下出现不少的骚动,正在狂涌的人群也出现刹那的停顿,然后还是义无返顾的冲向了前方,冲向他们心中认为可以逃脱死亡的地方……
刀如山,枪如林,蹄声动天。
几乎在耿浩明引爆炸药的同时,久违的蒙古骑兵终于出现了,他们毫无顾忌的冲向山口,对于挡路的百姓没有半丝容情,用手中的屠刀硬生生的从这些老幼妇孺中冲了过来,向着阵地中的宋军冲去。
一时之间,这里杀声又起,天地突变,原本高挂空中的艳阳如同不忍目睹这一幕,躲进了厚厚的云层。
天色顿时阴沉下来!
因为这些老幼妇孺,宋军箭阵的威力大打折扣,已经不能形成方位覆盖攻击,但是正对蒙古骑兵冲击的战士还是让他们付出了一定的代价,虽然这个代价对于蒙古人来说,似乎可以忽略不计。
刺耳的精铁交鸣声让人神智一顿,黑压压的盾牌出现,盾牌上的钢铁荆棘仍然散着刺目的寒光,上面似乎还有暗红的血迹,让人心中发寒。
千骑飙动,蹄声如雷,在低沉深远的牛角号中,蒙古人的前锋攻击波狠狠的冲向这群失去弩箭掩护的重装步兵。
首先迎接他们的还是宋军的连环弩,这种近战利器对着这些冲刺的骑兵有着绝大的杀伤力,无论这些骑术精湛的蒙古人是俯头,还是蜷身,都躲避不了这种成规模的射击。
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连人带马的被射成刺猬,带着凄厉的人号马嘶,滚落在已经被血水浸泡的泥土中,很快又被身后的战友践踏成血水中漂浮的肉末,尽显战场的残酷。但这些并不能阻止蒙古人的进攻,他们拼命的催促胯下的战马加快奔驰速度,在前面战友的牺牲中,逐渐接近了他们要攻击的目标。
因为这些百姓,山口下布防的宋军并没有形成整体防守,只能被动的被分为三块进行分别防守,而此刻,付出了重大牺牲的蒙古骑兵很快发现对方这个弱点,整个骑兵队列化身成一把尖刀,将宋军之间的联系切断,让他们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使得他们可以逐一的吞噬掉对方。
做为这支宋军的统帅,耿浩明对蒙古人的目的一目了然,但他此刻却没有别的方法好想,虽然造成这种局面是因为战士不肯对那些百姓痛下杀手,但反过来一想,就算这些战士肯狠下心来,杀死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结果也不会有多大不同。因为到时自己的战士同样会成疲惫之军,不仅箭弩将丧失大半,而且自己一方还要承担因为承受不了自己的暴行,而发生崩溃的危险。
要知道,红龙军团的战士是宋军中最关注百姓的战士,平时不要说杀戮这些百姓,就算是和他们发生争执,也是很罕有的。如今这种情况,已经超出了战士平时的认知,此刻如果一味的强迫他们,结果也许会是更大的灾难。
总之,当对方无耻的以这些老弱为武器时,自己就已经输了,就如同上次自己败在对方的火牛之下一样,只是这次失败将是最后一次。
耿浩明痛苦的望着战场,此时呈现在他眼中的是一片如同世界末日的修罗地狱,老人,小孩,女人这些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的人,此刻却是在战场上最常见的景观,他们奔跑着,躲避着,意图找到哪怕一点点可以容身的安全地方,但是很可惜,他们不是死在蒙古人的刀下,就是被不知从什么地方射来的流箭射中,成为战场上的祭品。
而自己的战士因为这些百姓,被迫分成几块抗敌,虽然他们给予敌人不小的伤亡,但落在耿浩明的眼中,却清楚的知道,他们没有往常的作战意志,少了以往的果敢,多了几分犹豫,士气有些低落了。
“吾等若败,昔日家人就是今日之百姓,吾等唯有死战,方能保国卫家!”
声嘶力竭的喊声很快就得到呼应,先是将领吆喝,然后是下层军官,最后整个士兵都喊起来,声音一浪高过一浪,原本低靡的士气又开始振作,不少战士甚至对蒙古人展开局部反攻,甚至有两个阵地的士兵因此而连成一体,让己方战力大增。
宋军的这种突然转变,蒙古人是感受最深的,一浪接一浪的箭雨,犹如恶魔的死亡符咒,将一个个的蒙古兵送进地狱,侥幸冲到对方面前的也不能对那些巨大坚固的盾牌造成任何困扰,反而成为枪尖上的美食。
死亡无处不在,这让原本以为可以很轻易攻克他们的蒙古兵感到不解和疑惑,以往对敌人使用这一招,对方不是丧失斗志就是自乱,就算侥幸坚持下来也抵挡不住自己的猛攻,可是眼前这群敌人让他们实在太意外了,他们犹如钢铁,无论自己怎么冲击,他们总是拦着前面,如同不可摧毁的坚城,一再的让自己受到挫败,付出惨重的代价。
蒙古人的前锋冲击波被宋军顽强的抵抗住,但没等宋军有喘口气的时间,蒙古人的后续部队已经跟上,他们毫不留情的驱杀着那些没有反抗之力的百姓,将他们压在队伍前列,向着宋军压迫了过去。
而跟在这些满脸凄惶的百姓后面的是一排身批铁甲,手拿粗大长矛的重装骑兵,看他们露在外面的金黄胡子,就知道他们是胡人。
此时耿浩明帅营所在山脚下也出现了一队接一队的奴隶兵,他们拿着简陋的兵器,身上没有任何遮掩的爬向山坡,对不时呼啸而下的箭雨视若无睹,麻木而又冷漠的向着宋军走来。
最后的决战时刻终于来临了!
“杀……”
呐喊声,交击声,惨叫声,双方很快再度展开激战,战场上的协奏曲再次激烈的回荡起来。
看到幼子老人被自己挑到枪尖上,看到女人孩童撞到自己的盾牌上,原本士气上扬的战士再次出现犹豫,不过这次没等他们有任何别的念头,看到机会的胡人骑兵犹如恶狼一样的扑了上来。
粗大的铁矛一起扬起,在马蹄践踏的血肉里,在绝望的哭号中,他们对眼前坚实的盾墙发动了冲击。
激烈的碰撞声盖过了战场上的声响,分了心的盾牌手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巨大的冲撞力让他不由自主的退后了一线,使得盾牌阵出现了刹那的空隙,没等宋军补好这个空隙,数支粗大的铁矛已经刺了进去,全然不顾自己也被对方的长枪捅穿。
鲜红的热血再度喷发,骨头断裂的声音惊心动魄,几乎来不及转动任何念头,双方就必需决出生死,这就是惨烈的战斗,只能靠实力说话的战场。
夹带着狂风暴雨般的气势,携带着摧毁一切的欲望,这群胡人骑兵利用老幼妇孺创造的一点机会,深深的刺进宋军的军阵中。但宋军的顽强也是他们始料不及的,前面的倒下,后面的马上补充,再倒下,再补充,弩箭没有了,就抓起长矛,长矛折断了,就去顶盾,无数的牺牲不止的遏制住对方想加大缺口的意图,让战争再次变成一比几的死亡对耗。
从上午到下午,再到晚上,整个战场都陷入这种血色的艳红中,所有人都已经疯狂,所有人都已经忘却了生死,只是机械的按照潜意识的行为,杀人或者被杀,一切都已经到了要见分晓的时刻。
抛飞的肢体,满地的鲜血,虽然没有了阳光的照射,但却越发显得悲凉,喊杀声和哀号声一直没有断过,武器撞击和骨骼碎裂的声音也随时可闻,刺鼻的血腥味和呛鼻的火药味充斥着整个战场。太多的鲜血已经让人的感官陷入绝对的麻木状态,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会继续为血湖注入新的来源。
耿浩明冷冷的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切,激烈的战况对他已经没有太大的影响,自从他看到冲进山谷的蒙古骑兵又折回后就知道,后路已经被切断,虽然这么早动用最后手段有些让人意外,但总算完成了掩护的任务,想必主力已经可以安全的转移了吧!
看着眼前山坡上密密麻麻的尸体,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部属,看着成捆的弩箭火器在眼前消失,看着已经只有寥寥几支弩箭的箭袋。
耿浩明的心中涌起了一片悲哀,最终还是没有让兄弟们逃脱灾难,这到底是谁的错?
远处,蒙古人正再次推着高耸的抛石车过来,看他们密密麻麻的军旗也知道,他们的人数还是比自己多几倍,就算是三赔一,他们也可以胜过自己,近处,经过一日的搏杀,自己的战士死伤惨重,已经只剩下一个阵地还在坚守,看样子,也守不了多久了。
时间看来真的到了!
留恋的看了西方一眼,在那里,火红的夕阳正被厚厚的云层所遮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