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别院,鄢如月便一头扎进了自己房间。
鄢如月的房间就在侯府别院花园的边上,当时沈袁氏和沈思兰正在指挥着下人布置晚上的赏月地点。忽见周惠扶着鄢如月回来,连招呼都没打就进了房间。
沈思兰纳闷道:“嫂子,如月一向如此吗?”
沈袁氏却用疑惑加担忧的目光望着那边,轻声道:“不会啊,如月一向很懂礼节的……今天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不行,我得看看去!”
说着迈步朝鄢如月的房间走去,沈思兰紧跟其后。
来到门口,刚想敲门就见鄢如月和周惠忽然打开了房门。
“呀,如月你的脸色这么这么差啊?”沈袁氏看见脸如白纸的如月,惶急地用手背去贴她的额头,“是不是哪不舒服?要不要叫医师?”
作为渤海侯,府里随时都会养着一两个医师的。
鄢如月却强笑一下,朝沈袁氏裣衽行礼,不过她穿着男装,所以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如月没事,只是觉得有些气闷,刚才进来的匆忙,忘了给夫人和小姐行礼,所以特地出来告知一声……”
沈袁氏看她说话清楚,应该没什么大事,别长出了口气,含笑埋怨道:“你个傻孩子,身体不舒服直接进屋上床躺着就是了,干嘛还特地出来见礼!我们沈家不在乎这些的……兰儿、清儿,快扶如月进去休息!”
“是,夫人!”两个清丽不过十五六的丫鬟立即上前扶住鄢如月。
如月也不推辞,强笑着再跟沈袁氏和沈思兰行了个礼,这才缓缓进房。
周惠见她有人服侍,沈袁氏又对她呵护备至,心里不由长叹一声,脸上也显得有些幽怨。
沈袁氏回头低声嘱咐了一下另一个下人:“去把顾医师叫过来给如月看看。”说罢也跟着兰儿和清儿进了鄢如月的房间。
那边沈思兰却拉着周惠来到花园,轻声问道:“殿下,你们今天出去没遇上什么事吧?”
周惠佯装诧异地说:“没啊,为什么这么问?”
沈思兰还是带着不信的眼神道:“真的吗?可是如月的性子一向恬淡,肯定是有什么事才让她这么失态的……殿下,听说平山县失守了是不是?”
“啊?”周惠张了张嘴,看见沈思兰望向自己的炯炯眼神,强笑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沈思兰笑了笑:“我知道你们是担心我嫂子的身体,放心吧,我也不会提的。只是如果你们还有别的消息,别忘了,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
周惠竟而有些痴了。美丽的水眸里渐渐浮起一层水汽。
不是她太容易感动,而是她现在是多么希望能够得到沈家人的承认,而不是以公主的身份,让他们家人感觉到拘谨。
沈思兰看见周惠的表情,心头不禁感叹:也不知沈渊让这傻小子哪里好,竟然真的勾到了公主的芳心……啧啧。
当晚的中秋赏月鄢如月没有参加,但周惠却跟沈袁氏还有沈思兰相处非常融洽。
沈袁氏之前还有些拘谨,但是周惠细心而又活泼的搞活了气氛,三个女人一台戏,更何况这三个女人都不算是蠢人。
就在周惠跟沈袁氏说着江浙的丝绸,毫州的锦缎,苏绣、蜀绣等等女人感兴趣话题时,忽有下人来通报:“公主、夫人、小姐,大夫人来了!”
三个女人同时愕然,还没等她们想好怎么应对时,忽听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远处飘了过来:“今日中秋佳节,我过来与姐姐一同过节还需要什么通报啊?!快快闪开,不然我让姐姐罚你!”
只见一身淡色妆容的萧琴在几个下人丫鬟的陪伴下直往花园走来,有两个别院的下人想拦又不敢拦,尴尬地跟在身边,像是引路一般。
此时还算是服丧期间,什么事都不宜大操大办,连这赏月的格局都是以简易为主,只在花园中的石桌上摆上几盘点心,放上一壶香茗,周围摆上一圈素色的花儿,仅此而已。
萧琴一路行来,看见这边便不在理会那些尴尬的下人,径自走到石桌前,盈盈朝周惠裣衽行礼:“民妇见过公主殿下!”
“呃,免礼。”周惠看了一脸不自在的沈袁氏一眼,还是幽幽道。
萧琴又朝沈袁氏道:“妹妹见过姐姐!”
沈袁氏赶紧回礼:“沈袁氏见过大夫人。”
那边沈思兰却只能不甘不愿地裣衽道:“思兰见过大嫂嫂!”
“嗯,思兰不必多礼!”萧琴含笑抬了抬手。
这就是汉人家庭的礼节。不管心里多么痛恨对方都必须遵循长幼有序、尊卑有别的礼仪。
萧琴的到来让这场家庭式的聚会变得格外尴尬。但严格来说萧琴才是这家的主人,周惠反而是个外人。可周惠又是公主,尊卑来讲是这里所有人中地位最高的一个。
一时间,四个人竟相对无言了许久。
侍女已经赶紧为大夫人临时添了一副杯碗,萧琴轻灵地端起茶杯,对周惠道:“今日中秋佳节,沈家有幸得公主殿下驾临,居丧期间不宜饮酒,谨以茶代酒,敬公主一杯!祝殿下幸福美满,事事顺心!”
“谢大夫人!”周惠反而变得拘谨起来,端着茶杯轻抿一口。
周惠又转向沈袁氏:“姐姐乃是良妇,入沈家数十年,从来恪守妇道,妹妹我因要操持家务,与姐姐团聚的时间不多,夫君薨逝,妹妹也没有及时安慰姐姐,实在是妹妹的错,今以茶代酒向姐姐赔罪!”
沈袁氏面容沉静,多年的锻炼已经让她在萧琴面前能够摆出最平和的心态,她冉冉道:“大夫人客气了,你为大我为小,家中事务多亏你尽心操持。我因代夫君谢你才是!”
萧琴忽地掩口叹息,举到半空的茶杯又放了下来,幽怨道:“妹妹实在不忍告诉姐姐,但今日触景伤怀,却又忍不住。这举家团圆的日子,怕姐姐往后是没得过了。”
周惠和沈思兰都是心中一提。
沈袁氏疑惑道:“大夫人何出此言?夫君不幸,我们今后都过不得……”
萧琴没等她说完便道:“我说的是渊让他……呀,妹妹失言了!”
这萧琴欲说还休,故作姿态,周惠和沈思兰都是心里紧绷绷的,但却不能揭穿。而沈袁氏果然紧紧追问:“渊让?渊让怎么了?”
萧琴扫了一眼沈思兰,惊讶道:“呀,思兰妹妹没有告诉你吗?平山县城已经失守了,青川县的汉军已经成了倭寇的瓮中之鳖,而渊让恰好到了那里……唉,我真担心……”
她故作哀切地擦拭了一下眼睛,那边沈袁氏却如同晴天霹雳在耳边炸响一般,竟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夫人!”
“嫂子!”
周惠和沈思兰同声大叫,抢上前去扶住,那边丫鬟和下人也赶紧过来将沈袁氏抬起,急急朝房中走去。
周惠勃然回身,瞪着萧琴恶声道:“大夫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萧琴故意瞪了瞪眼睛,无辜地道:“我什么意思呀?我只是一时失言罢了!殿下莫不是认为我故意气我家姐姐么?”
“你……”一向伶牙俐齿的周惠竟被她顶的哑口无言。
若是平常与人拌嘴,她自然无往不胜。但遇上这样的蛇蝎女人,她又如何是对手?最后只能愤恨地一跺脚,跟上下人的脚步去看沈袁氏如何了。
沈思兰却圆睁着双眼,狠狠地道:“萧琴,你真以为你能只手遮天?”
萧琴冷冷扫了她一眼道:“放肆,这里是沈家,我是沈家的大夫人,你敢直呼我的名讳?”
沈思兰踏前一步,愤声道:“在天地面前不分大小!”
萧琴款款起身,走到沈思兰面前,突然扬手一个响亮的耳光打在沈思兰脸上,“啪”一声脆响竟是把周围所有人都惊住了。
就在沈思兰都没反应过来之前,萧琴已经款款转身走回正屋,冷冷的声音传来:“天地不分大小,但是要分尊卑!等你嫁了人让夫家来跟我说话吧!”
一场中秋赏月,竟就这么不欢而散。
沈思兰委屈的直想哭,但却死死忍住,倔强的她只肯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愿让它落下来。
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萧琴会突然跑来大肆发飙,不但气晕了沈袁氏,还如敲山震虎一般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其实不单她不明白,萧琴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突然想去别院。
看着这些眼中钉肉中刺在自己面前吃瘪,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实在太爽了!而以后,也许就看不见了,自己耍威风的机会也许也没有了!
其实她也是突然兴起的念头。这个中秋节她本已在正屋的庭院里摆下了赏月格局,并把被关在房中禁闭了数日的沈傲给叫了出来,母子俩就这么对月饮茶。
可就在这时,有下人匆匆送来盖了朱漆的信件,信中的内容自然就是木洪告诉她,四天后将会有大军洗劫渤海府,灭沈家满门的事。
看完信的萧琴就这么愣住了,一直埋头吃饼和喝茶,大气都不敢出的沈傲发觉时禁不住问了一句:“娘亲?”
就这一句话把萧琴唤醒了,然后她作出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去别院,在她们死前感受一把自己的威风!
很难解释这种女人的心态为什么会如此奇怪。但随即便有了后来的一幕。
回到正屋的萧琴就把自己关在了房中。沈傲万分奇怪,但却不敢去一探究竟。
第二天,萧琴依旧没有出房,沈傲一看顿时大喜。娘亲不管自己,木洪又不在府中,那自己岂不是自由了?
自从沈云扶灵出殡之后,他就一直被娘亲禁锢在房中,长达半个月,这对于十五六岁,天性好动又是暑假期间的少年来说简直是不能忍受的事!逮着这么个机会,沈傲如困龙升天,猛虎出笼,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出外游玩的心思---早在暑假前他便与班上同学约好开学前要去远游一番的,这下可算是有机会了!
于是沈傲快速包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又拿了娘亲平时给他当零花钱的十几个金币,偷偷摸摸离开了渤海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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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袁氏病了,而且病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