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不是正式的时装表演场合,不是由电视台进行现场转播、场外有万人瞩目的艺术演出的观摩。这儿是夜总会。人们到这种地方干什么来了?寻找刺激来了。这种刺激不能像桑拿浴密室里的按摩小姐干得那样露骨,那样下作;然而,也要让这些尊贵的、具有一定文化档次和欣赏水平的客人们感到一种爽意和满足。那就是,用简单的步子,廉价的**,爹妈打造的身体线条和天生白嫩的皮肤,让客人们有一点儿兴奋的感受,让他们尝受到一种**升腾的快感。必要时,让他们产生一种觉得这种场合不伤大雅、说得过去、能勉强应付某些特定客人而且下次能够再次光临的联想,那就是老板的成功了。
既然是夜总会,下面的观众就不能老老实实地在那儿坐着。窜来窜去的男孩儿和小姐穿了制服为客人们送水、送烟、送饮料。逢到客人招手,他们便单腿落地,半跪着为眼前的男女客人送上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服务、服务,说到底就是贬低自己的人格,抬高客人的身价,让那些在白日里蹬了一天三轮车的脚夫到这儿也能产生一种坐奔驰轿车、当皇帝的感觉,为了这种感觉他们宁可花上蹬了三天三轮车的工资来这儿坐上一个小时,大概,这就是服务业获胜的秘诀了。
她的生活,就是从这儿起步的。
高考意外落榜的她来到这儿,第一眼就被老板看中了。仅仅学了一天基本动作,她就走上了舞台。
你学得比任何人都快,表演得也好……那些客人们的眼睛都盯在了你身上。不过,干我们这一行,要讲实话。你告诉我。你是真正地爱干这一行呢?还是为了挣大钱?
老板,你的意思是?
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说,你是一块好材料。如果是专门爱这一行,我想把你送到正规的班子里学一学;要是挣大钱呢,也有一条路。那就是晚上下班之后,不准回家……剩下的话,我不说,你也会明白了。
老板,我不是不想挣钱;可是,我不想走那条路。
聪明的姑娘!老板夸奖了她。
第二天,她被送进了岸江歌舞团开办的时装模特表演班。
歌舞团已经半年不开工资了。全团就靠办这种班维持生计。她的到来使歌舞团的领导感到了惊讶:这么好的人才,要是在过去早让我们选来了。可是,现在……竟到了那种地方。
全的时装表演大赛。是在“公司”的赞助下举办的。当时,还在学习班里当学员的她被歌舞团团长破格推荐上台表演。
那是一次特定的机会,就像是她的命中注定了的。当她那魔鬼一般的身材和轻盈的猫步引起了全场一阵又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时,“公司”的第二任总裁坐到了表演现场的前排;表演结束,她意外地以评委打出的最高分获得了表演“第一名”。那位总裁走到了台上,亲自为她颁发了2万元的奖金。
第二天,这位总裁派“茨嫪儿”找到了她。
对于她这位获了大奖的明星,夜总会的老板自然不会轻易放弃的。后来。还是“茨嫪儿”有办法。他向那个老板付了10万元钱的现金,以变相的身价钱将她从那儿“买”了出来。
第二天。当她来到总裁那宝丽的办公室时,总裁告诉她:你要想在这间办公室工作,必须先去学习。这样,她用公司里的培训费,开始脱产学习一家重点大学的成人专科课程。
当她拿了大红的毕业证书来到总裁面前时,她说不清是怎么回事。一下子激动地抱住了这个比自己大30多岁的男人。
是啊,那时候,尽管公司的总裁之间也有矛盾,但是彼此之间毕竟还保持了起码的尊重。她曾与年迈的总裁在办公室里有过两次越轨的亲热行为。被人发现之后,那些副总裁们对此事一笑了之。工作的时候。他们照样能坐到一起共商大计。
可是,现在的公司大楼里形成了一种多么糟糕的局面啊!政“一把手”不和;“一把手”与“二把手”不和;人们瞪大了眼睛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为了互相拆台,新总裁竟把现代化的侦探手段都用上了!
唉!
原来,她曾想把自己置身于公司的人事矛盾之外。反正老总裁退二线了,自己也有了一个体面的职位,应当是无所求的了。可是,不行!那位“李娜婷”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竟采取卑劣的手段把她和秦金锁的事儿录制下来,当成一件礼物献给她的新主子。幸亏老总裁宽宏大量,对她的作为表示理解。不然,她可怎么做人哪!
再说,老总裁虽然退到了二线,毕竟还没有退休哇!公司决定一些大事应当听听他的意见。可是,这位新总裁对他却视而不见,将他作为废物扔到一边儿去了。当年,老总裁在重化机械厂投入了多少心血啊!人家对她说:即使是“fs06”研制失败了,厂子靠零星加工业务照样活得很好;新总裁卖的不是厂子,卖的是老总裁的威望,消减的是老总裁的影响;表面上卖的是厂,实际上整的是人。如果这个厂子不是老总裁所钟爱,卖厂的事儿也许不会发生了!
唉,几天的事情让她得出一个结论:危石之下,岂有完卵?别人把你拽进了泥潭,你就是想拔脚也拔不出来了。
这些个啊,表面上一个个正人君子,规行矩步,骨子里却是金钱崇拜、权力崇拜,腐朽堕落。不像这夜总会上,人们笑啊,闹啊,尽管语言动作有时有点儿过格;可是你不用担心背后;背后不会有人整你!
想来想去,她实在忍耐不住心中的愤怒,不得不与“李娜婷”摊牌了。
她知道这样做是很危险的。明天一早,桌子上也许会出现一张辞退她的通知书。
这倒不要紧。她想,要紧的是下一步……她到律师事务所咨询过。那位律师告诉她:对方的行为已经触犯了法律。如果证据确凿,打赢这场官司不成问题!
于是。她邀了老总裁。
她想,她们应当在这儿痛痛快快地喝上一杯;哪怕是喝醉了,心情也会很敞亮的。
我知道你为什么选择这种环境邀请我?老总裁呷了一口酒,露出一丝神秘的诡笑。
你说啊!
看到这里的场面,你会想起过去。
是的。
你是不是想豁出去了?
嗯。大不了再到前面这个舞台上走猫步去!
不会的不会的!老总裁的一只手使劲儿地晃着杯子,另一只手心疼地紧紧地抓住她:我的“茨儿”啊。我怎么会忍心再让你入那些下九流哪!你不知道我正在为你运作一件大事吗?
大事……
是啊,告诉你吧……老总裁将手里的杯子放到桌子上:我现在正在与一家美国公司谈合资的事儿哪。这家公司对秦金锁的“fs06”特别感兴趣。如果谈成了,“fs06”可作为新技术入股……!
啊,真的?这事儿秦金锁知道吗?
我没有告诉他。
为什么瞒着他?
嘘──老总裁放小了声音,凑到她耳朵边上说:现在,秦金锁与新总裁的斗争已经开始了。他们之间谁胜谁负,难以预测。我必须等待他们斗争的结果。
你?坐山观虎斗?!
“茨儿”,老头儿紧紧地把她揽在怀里:别说那么难听的话。我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我知道应该怎么办?
你与秦金锁联合起来不是更好吗?
如果他胜了。我当然要与他联合……
我看,秦金锁这个人不干则罢,一出手就是重重的一拳,足以致人死地。
但愿如此。
万一他失败了,你怎么办?她仰起头来,脸上一副茫然。
那样的话,我就建议美国公司拿出重金买下“fs06”的技术。
秦志刚能卖吗?
他呀,就看到了眼皮子底下那些厂房、设备、地皮;“fs06”怎么回事。他根本就不懂。工厂那些个设计“fs06”的技术人员,都是秦金锁的人;只要秦金锁杀出来。他们谁也不会跟着秦志刚卖命。再说,在购厂合同中,根本就没有涉及“fs06”技术的内容。抓住这个漏洞,我完全可以运作成功。
成功之后怎么办?
傻子!老总裁笑呵呵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剩下的事儿就是咱们俩说了算了。我想,买断成功之后,我就向美方申请。由我们俩做美国公司驻的代理商。
那个新总裁……不会给你设置障碍吧?
哼!他呀,只要送上一点儿美金,他乐不得送我这个人情哪!
这,我,我怕……她哭了。
“茨儿”。怕什么呀,我们没干什么犯法的事儿呀!
她用手擦了擦溢出的泪水:我觉得,咱们这么做,有点儿对不起秦金锁……你,你为什么这么做?难道非要这样做不可吗?
唉,我这一切都是为了您呀,我的“小茨茨”!
老总裁……
别这么称呼我,我们之间应该有比这更亲热的称呼。老头儿脸上的肉颤动着:叫我一声“老公”吧……
老公!她偎了上去。
过些日子,我会娶您的;因为,她……恐怕挺不过这个月了。
望着这位风神俊秀的女子,一种幸福、同时又掺和了某种内疚的复杂感觉,一股脑儿涌上了他的心头。
失眠的徐珊珊辗转反复地折腾了一夜,窗帘儿终于发白了。
她无力地坐了起来,穿好了衣服,费力地打开了那扇挤压得变了形的玻璃窗。
深秋的寒意袭入了室内。一片樱桃树的绛红色的小叶子瑟瑟地飘进了窗子里。
又一个凄凉乏味的早晨。
她来到厨房里,将昨天剩下的饭菜热了热,又用小锅煮了一个张洪阳爱吃的鸡蛋甩秀汤。然后将它们分别扣到炉子上,保护着饭菜的温度。一切就绪了,她冲屋里喊了一声:朝阳,我走了。
徐珊珊啊。我知道你要去哪儿?
张洪阳将蒙在头上的被子揭开,一支光着的胳膊伸到了床边:你是去找他吧?
是。徐珊珊走进了屋里,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泛起一阵勉强的笑容:孩子的事儿,我得找他把话说清楚。
唉,没有用的。张洪阳从床头柜里摸出了一盒烟:咱那孩子的脾气我知道,她要认准的事儿。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呀!这一点儿,还不如她姐姐哪!
算了,别说了!徐珊珊把他伸出来的胳膊塞回去,又将被子角掖好,说:儿大了不由娘,自古就是这个理儿;我看,你应该和我一起去……
不去不去,张洪阳又把胳膊露了出来,冲着徐珊珊晃了晃说:你告诉那个秦唐。有了那回事儿就立马给我结婚,不然,我就不客气了!……嗯,钱里厚就是个例子!
快别提你的钱里厚了!
一提起这个名字,徐珊珊的心里就觉得恶心。
不知何时起了大雾,早晨还明朗朗的天空,一会儿便弥漫了混沌沌的雾气。一缕缕灰蒙蒙的雾霭漂浮在穿越了中心区的岸江河里,与慢慢升腾起的水气混合。在城的街路上缭绕不散。一辆辆汽车接续不断地响着喇叭,催促着前面的车辆让路;前面的车子又响着喇叭。催促更前面的车子让路,你拥我挤,各不相让,行车的速度反而倒减慢了。
秦唐费了一个小时的功夫,才从远郊医院赶回了久违的办公大楼。
小宝裁,你出院了!耸立在门口的保安向他问好。
秦唐笑着点了点头。走进了空荡荡的楼房里。
今日是星期天。除了总调度室里的值班人员稀稀落落地在说话,其它房间里都静悄悄的。
拧开了门锁,他走进屋子里。第一件事就是立即打开微机并登录上网。
酷似张晓丽的一张美人儿脸出现在屏幕的画面上:您好!
您好!他深情地注视了一下她那张微笑的面孔,下意识地回答了她的问候。
接下来,主机进入了工作程序。
他把装在衣兜里的磁盘掏出来。插到机器里读入之后,迅速地发出了三个email。
第一封邮件发给了“国家公司”新上任的总裁,这份邮件里附了一个报告,报告里详细汇报了重化机械厂的情况和“公司”卖厂的有关问题。
第二封邮件发给了“国家公司”的总工程师,内附的报告里详细介绍了“fs06”在星海化工厂试车成功的情况及该产品的场前景。
第三封邮件发给了“国家公司”的总会计师,内附的报告里详细介绍了重化机械厂的资产存量、目前的财务状况和未来发展的盈亏分析。
这三个报告,是的领导向他要的。
接着,他又向“风后”和“力牧”传了一份资料,那其中阐述了他对“fs06”设计改进的几点要求。
紧张的幕后准备工作已经就绪了。他终于可以露面了。
昨天,经过三个小时的艰苦谈判,在当领导的那位老朋友接受了他的建议,把重化机械厂职工群体上访的情况向“国家公司”做了通报;提出了慎重处理卖厂事件的建议。
让人高兴的是,“fs06”在星海化工厂试车成功后,那位厂长当场决定“扣”下这套装置,并答应一个月内付款。“国家公司”技改门的领导观看了试车过程之后,立刻起草了一份报告,请“国家公司”领导在全系统推广应用这套新技术,并建议继续加大对重化机械厂的资金投入,扩大这类新设备的生产。
下一步的问题,是如何通过法律程序,撤销已经签订的出售合同。尽管张晓丽做了最大的努力,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对于法律,他毕竟是外行啊!
意外的是,他听说“茨妃”被辞退了。而这位女士正在准备起诉新总裁和“李娜婷”。起诉的内容据说与西北之行有关。莫不是他们的行踪被人监视了?
目前正值关键时刻,这种事儿千万别来跟他凑热闹啊!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
星期天还有人来找,谁呢?
他喊了一声“请进”,保安人员在外面拉开了门。
门口,站了一位笑容可掬的中年妇女。
徐珊珊!
他先是一楞。接着就叫了一声,站了起来。
保安人员解释说:小宝,她说是你的老同志,我就领她进来了。
谢谢你!秦唐冲保安点了点头,急忙把徐珊珊让到了屋子里。
进了这间大屋子,她显得有些拘束。
小宝。她这样称呼他,像是不太习惯,但又不得不这样喊他。
徐珊珊,叫我剑宝吧。
她冲他笑了笑,那笑容中像是蕴藏着无限的甘苦。
徐珊珊,您好吗……张洪阳怎么样,还开那个小卖店?
她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
剑宝,听说你刚从医院里出来。就忙着工作。我……是不是打扰你了。
不不,我刚刚忙完。欢迎您来!
秦唐离开座位,赶忙到饮水机前为徐珊珊接水。不知怎么,他的手有些发抖。
看到他那紧张的样子,徐珊珊笑了笑:剑宝,我们有好几年没见面了吧?
啊,是吧,自从你们下岗……徐珊珊。一想起这件事儿,我就觉得挺对不住你和朝阳的。可是。那种形势,你知道……
我不怪你。呃,朝阳也不怪你。你们当领导的也难啊!
秦唐听到这句话,心里多多少少有些释然了。
他坐下来,将怀子放在徐珊珊面前,问:您找我有事?
剑宝。今天我来,想……把一件东西还给你。
是……
徐珊珊从衣兜里掏出了一张旧照片。
那是一张20年前的黑白照片:丰收的田野里,身穿装的秦唐挑了一副担子,女知青徐珊珊和那位胖姑娘正往他的筐里装苞米。徐珊珊微笑着正对擦汗的秦唐说着什么……采访的记者抓拍了这个镜头。
徐珊珊,你一直保留着它!秦唐抚摸着这张发黄的照片。惊叹地喊了一声。
徐珊珊默默点了点头,说:可惜,背面的字迹模糊了。
背面的字迹,是秦唐从徐珊珊借给他的《西游记》里抄录的一首诗。当时,中秋月下,秦唐思乡心切,便将这首诗抄录在照片的背面,当作书签儿夹在书里。没想到,还书的时候忘记拿出来,连诗带照片一齐还给了徐珊珊。
那首诗,还记得吗?徐珊珊像是在考他。
当然记得,我背给你听……秦唐咳了咳嗓子,接受了这场考试:
唐僧师徒四人赴西天取经,路过敕建宝林寺。晚上正值中秋月圆,清光皎洁,玉宇深沉。唐僧对月怀归,口占一首古风长篇:
皓魄当空宝镜悬,山河摇影十分全。
琼楼玉宇清光满,冰鉴银盘爽气旋。
万里此时同皎洁,一年今夜最明鲜。
浑如霜饼离沧海,却似冰轮挂碧天。
别馆寒窗孤客闷,山村野店老翁眠。
乍临汉苑惊秋鬓,才到秦楼促晚奁。
庾亮有诗传晋史,袁宏不寐泛江船。
光浮杯面寒无力,清映庭中健有仙。
处处窗轩吟白雪,家家院宇弄冰弦。
今宵静玩来山寺,何日相同返故园?
徐珊珊,我背得对吗?
一字不差。徐珊珊苦笑了一下:剑宝,难为你……记得这么清楚。
这首诗,我是终生难忘的。
不过,最后那一句,我在照片上面改动了一下。
改动,你怎么改的?
“今宵相约来古陵,何日再聚结良缘?”可惜,你没有赴约!
对不起!
是我对不起你!听说,为了我的事,你的前程被毁灭了。官没当上……
那是命运……不过,我不认为那次失败是坏事。没有那一次,也许我就没有今天了。
你是说,坏事变成了好事。
倒不尽是。不过,这次失败提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