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韩大师为师?
这等好事是锦歌连做梦都不敢想的,一瞬间只觉得心情激荡,兴奋难抑。
几乎就要脱口答应了,但她却很快冷静下来。回想近日所发生之事,她忽然有些迷茫起来,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那些误会,那些伤害,那些仇视,那些无法理解,都成了她尽情享受铸造快乐的阻碍。
心底寒凉寒凉的,明明该是高兴的时刻啊!
她抬眼,也同样诚挚的看着韩大师,揽在她肩头的手骤然收紧,身旁的气息也略有紊乱,她猜想,奕铉这时候,怕是又要站出来阻止了吧。
不过他什么也没说,只紧抿着唇瓣,身体绷得笔直。
“晚辈感念大师厚爱,却不得不冒昧提个请求,不知大师可否给晚辈一些思考时间?”
韩大师诧异,奕铉也同样不解,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愿望吗?现在一切摆在她面前,她倒是不想要了。
是故意为之,还是有其他原因?
韩大师虽然不能理解,却并未生气,依旧很是和煦地说:“不妨,姑娘什么时候想好了,什么时候告诉老夫便可。”
“多谢大师。”韩大师与承玉一样,都是没有架子,很好相处的人,锦歌知道,只要自己愿意,什么时候去找韩大师都可以,但她心里却隐隐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去找他了。
既然事情已经说完了,那便再无逗留的理由,锦歌闭上眼,空气中浓浓的血腥气让她觉得疲惫不已。
奕铉似与她心有灵犀,她刚闭上眼,未等出声,他就抱着她转身,继续大步朝前走去。
走了两步,奕铉忽然回过头来,看着跟在韩大师身后,含着沉痛之色,垂首而立的玉阳子:“此次帝江受创严重,与妖魔一战,七圣派亦是伤亡惨重,我会命人上报圣上,向七圣派支以物力财力,助七圣派重整。玉阳长老德高望重,堪担大任,虚苍道长既已亡故,还望长老切莫悲伤,重整门派,助朝廷铲妖除魔才是当务之急,望长老悉知。”
玉阳子连江上前一步,恭敬俯首:“是,请大祭师放心,老朽定然不会辜负众望。”
“那便好。”
这就算完了?虚苍道长怎么说也算是一派掌门,说死就死,连个解释都没有,这个什么玉阳长老,怕是早就与奕铉勾结在一起了。
虚苍死,玉阳继任掌门,乃为必然之势,今日一切不过是个导火索罢了,还真以为奕铉是因为自己伤重,才于愤怒之下错杀虚苍。
锦歌静静靠在奕铉胸口处,心底暗暗冷笑。
奕铉果真不愧是奕铉,人人敬畏,手握重权的大祭师,什么都计划得天衣无缝,让人寻不出错处。
他若真的变为那满腔热血,心怀善念的正义之士,那她才应该觉得奇怪呢。
“笑什么?”就算不低头,也能感觉到她隐含讥讽的冷笑。
锦歌先是一惊,随后释然道:“没笑什么,就是觉得大祭师很厉害。”
“你到现在才察觉?”
“不,是到现在,才切实感受到。”
他脚步不停,靴子踏在积雪上的声音,与簌簌风声混在一起,有些听不真切。他低头瞥了她一眼:“既然觉得我厉害,那就不要再违逆于我。”
她没有反驳,片刻的缄默后,她忽而抬头,望着他面具下露出的半抹下巴:“为什么救我?”
“想救便救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这算什么回答?她很是不满,继续追问:“凡事都有个理由,尤其是奕铉大人你,无缘无故的事,您可从来不做。”
“呵,我该当你是在夸奖我吗?”
“这么说,大人便是承认,救我乃是有目的而为?”她的眼睛,始终不离他的下巴,像是从那玉凿般的半抹下巴上,就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似的。
他不否认,“忘了吗?你我之间还有一场赌约。”
赌约?锦歌拧了拧眉:“那是大人自己一厢情愿?”
他喉中发出模糊的笑声:“一厢情愿?你的记性还真是差,这么快,就把你我之间的那场交易给忘了。”
她刚想说话,就被他毫不客气打断:“既然已经答应,就别妄想能够抽身而出,我说过,与魔鬼做交易,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锦歌沉默,这句话他的确说过,但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半点要付出代价的觉悟。
魔鬼的交易?不禁想到虚苍说过的话,心下好奇,她脱口问道:“那个老道士对我说你是魔,你是吗?”
他气息不变,对这个问题,似乎一点也不上心:“如果我是,你会如何,替天行道?”
她冷冷一笑,这么幼稚的问题,他也能问出口!“你把我想得太高尚了,替天行道什么的,根本就不是我该做的事情。再说,是人是魔又有什么关系呢?魔族之中也有重情重义者,而人类当中,卑鄙奸诈的小人还少吗?在我看来,人和魔并无区分,如果一定要定义出一个不同来,我倒认为,妖魔比人个更值得尊敬,至少他们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像人类,个个虚伪,嘴里说着一套,心里想着一套,背后再做着一套,你永远猜不透他们的心思,永远不知他们端方正义的脸孔下,藏着怎样的恶毒。”
他轻声一叹,似有唏嘘:“难得你看得如此透彻,只不过,身为人类,你如此赞赏妖魔,是不是不太合适?”
她不以为然,“有什么不合适的,看清别人,才能看清自己。”
他不予评判,默了好一阵才突然问,“你今日怎变得如此乖巧?”
锦歌差点咬掉自己的舌头,这家伙竟然用乖巧来形容自己,他哪只眼睛看到自己乖巧了?瞎了他的狗眼!
“没看到我身受重伤吗?不老实一点能行么?”
他莞尔,因笑意而牵动下巴的弧度,锦歌怔怔瞧着,虽说看不到他的全貌,但想来应是一芝兰玉树,俊朗温雅的翩翩佳公子。
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去掉他脸上的面具,可冲动归冲动,她终究还是按捺下了那不切实际的想法。她相信,他一定会在自己刚抬起手时,就察觉出她的意图,从而阻止她的一切行为。
既然怎样都做不到,她也就懒得去尝试了。
“总觉得你今天有哪里不一样了。”他似乎在琢磨她到底哪里不一样,半晌后,道:“原以为你又会义愤填膺地拿大道理训诫于我。”
锦歌不知他是不是在调侃自己,听了这话,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扎了一下,她咬着唇,尽力让声音平稳无波:“教训?我有什么资格教训你?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我根本就如自己想象中那般正直良善,遇到不公与屈辱时,我也会恨,会心生埋怨,甚至不惜为此杀人,这样的我,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你呢?是责怪你心狠手辣,还是冷血无情?这样的事情,我自己不也做了吗?”
“你后悔吗?”他问。
“后悔什么?”
“后悔杀了那些道,后悔让自己提前结束苦难。”
她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奕铉会这么问,虽然很难回答,但她还是斩钉截铁道:“虽然我知道这样不对,但如果重来一次,我依然会这么做。”
他声音淡淡,如雪中春风,万物化境:“既然如此,那还何必自责?自责,只因为后悔,若不后悔,自责的意义又在哪里?”
对啊,既然不后悔,那又为何自责呢?这岂非自相矛盾?
简简单单一句话,解了她的心结,终于也能真心实意的道上一声:“谢谢。”
他语中带笑,眸光温软:“不用谢。”
……
先是被绑架,然后又被魔鹫带走,为了收服穷奇,耗费大量元神,本就体力衰竭,再遇上七圣派的道士,连夜施法拷问,锦歌简直就像是在鬼门关绕了一圈,好不容易回来,命已去了大半。
这一修养,竟然就修养到了春天。
很久没有看到少昊,听说冷先生很看重他,总是派遣他去做一切事情。冷先生虽不是她的师父,对她却有教授之恩,兼之时常照顾她与少昊,她对他只有感激,少昊在他身边,她也是很放心的,只是觉得无人拌嘴,日子很是无聊。
某日春光明媚,日头晴好,她实在按捺不住,想去街上走走,近一个月都闷在房间里,感觉人都快发霉了。
本不抱希望,谁料代她请示的白管家从玄云宫回来,不但传达了奕铉应允的消息,还给了她一袋金铢,“大人说,姑娘看上什么就买什么,钱不够的话,差人回来禀告一声即可。”
这么好?奕铉这家伙不会脑袋坏掉了吧?不但允许自己出门,还给她钱花!
结果钱袋,随手掂了掂,分量还不轻呢!
送上门来的好处,不要白不要,她笑眯眯道:“那就多谢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