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我就在想,如果昆麒麟在这里会怎么样?
他知道这些奇怪的蟹是从哪来的吗?病人的死和它们有没有关系?……我脑子里都是这些,不得不中途到洗手间里洗了个脸清醒一下。而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一阵哀嚎声从走道里传来。新楼里是急诊和抢救室,有人哀嚎再寻常不过。我走过他们身边,发现那是一对夫妇,看打扮应该不是城市人。我估不准他们的年纪,因为务农的人大多看上去显老。他们旁边还有个年轻的女孩子劝着,大概是让他们别伤心。
我正想就这样走过去,后头忽然有人拍了拍我肩膀。回头就见一个一米九多的大老爷们杵着,灰上衣黑裤子,细马尾搭在肩上。
“真巧啊丘医生。”这么久不见,他还没变,特别讨打,“我正好去你科室找你,就听见这有老板叫我。”
“你去我科室干什么?”我说,“还有,刚才的蟹你看到了没……”
“哦,你说那个啊。”他打了个响指。“——当然,女蟹嘛。医院挺容易见到一只两只的。”
“要一只两只大闸蟹我还会这脸色吗!你看看你仔细看看,现在说我杀过人别人都信。”我横了他一眼。刚才在洗手间看到自己镜子里的脸,那脸色不是吓人就可以形容的。“是一群!”
“你也太神经质了。”
“靠,我骗你干啥?”我示意他跟着一起走出急诊大楼,这人还是不信,直到又是一群乌云罩顶般的大闸蟹如鬼云一样从四面八方涌过。
——我看到昆麒麟的脸色都变了,爽。
他低声骂了一句,转身就跑回急诊楼,追逐着那片鬼云;大概五分钟左右又冲了回来,面色很难看,告诉我说,“那人死了……”
于是,我把刚才手术室的事情告诉了他。他眉头紧锁——这人一直胸有成竹的模样,难得这样苦恼。最后,昆麒麟问我附近有没有什么好说话的地方。
我看看表——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我不能出医院,于是就说,要是你不介意,就去示教室说?你拿这玩意有办法吧?
谁都不想一大群大闸蟹在自己面前横来横去——关键是能看不能吃。
昆麒麟当然不介意。我带他回了外科病房,科室的人都认识他,大家说笑一会,我们俩就坐进了被封起来的示教室——刘主任听说我们又要讨论什么东西,立马就把示教室钥匙交给我了。毕竟上次我们讨论讨论就把一个主任讨论进了局子,再讨论讨论,说不定能远程干掉他一直看不顺眼的五官科主任。
“小丘啊,昆同志啊。”刘主任暗搓搓地凑在门外,一脸严肃,“要我提供点证言不?我们那五官科有个姓孔的孙子。那孙子啊贼可疑,他……”
“好了好了,说来说去就你当年和孔余然抢初恋那件事!”我把老头子推出去,“刘主任,现在讲究恋爱自由啊,行了行了您快回去吧,我和他真有事要说。”
老刘被推出去后我直接锁了门。不是有什么非法交易,而是实在觉得接下来的谈话内容被别人听见了可能会觉得我是个神经病。
“你说那大闸蟹是啥玩意?”
“女蟹。”他说,“女人的女。是一种那个世界的灵兽。很常见,但是几乎不会成群结队活动。而且今天明显不对劲——女蟹是很胆小的。比如说你奄奄一息,阳气微弱,独自呆在一个地方等死,这种时候女蟹可能被吸引来,吸食一些你的阳气。可如果有健康的人接近你,它立刻就会被吓走。也可以这样说,奄奄一息的人对它而言是暖炉,它喜欢暖炉,但是健康的人对它来说就是火焰。火焰烧过来的时候它会立刻躲开。”
“可是这不科学。按照你的说法,急诊楼里有那么多人,可它们成群结队旁若无人地扑到那些病危的患者身上……”我回想了一下那副样子,被它们笼罩住的人简直就像是被吸食掉了所有生命。“……是饥不择食?”
“不太可能……一只两只女蟹根本杀不掉人,顶多就是吸了些阳气,让人变得虚弱。”他又拿出那个铃铛,悬在手腕上一下一下晃悠。反正吵也就吵到我,别人听不见。“但是那么多……至少有五六百只了,被那么多女蟹一起吸食,哪怕是个健康的人都扛不住。”
“还有件事情我觉得奇怪。”我说,“我以前从来没看到过这种不干净的东西。是你来了之后……”
“我知道。”
出乎我意料的,他居然说他知道。然后昆麒麟打开了背包,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铁盒子。盒子的上面有个长方形的开口,一根针横在这个开口上。我不知道这个盒子是干嘛的,就见他掏出了一卷细长的纸袋,从盒子的侧边塞了进去。那纸条的宽度和盒子的宽度一样,可以再从另外一头拉出来。他说了一句你看好,然后就缓缓拉动那条纸带——我看不出这东西运作的机理,开口旁的针不断颤动,里面应该有墨水,在纸带上画出了高高低低的起伏波纹。
——看到这个我就笑了。这个铁盒子就类似于一个超迷你的心电图机。
“你知道这像啥吗?”我凑过去看那些纸带子上的波纹,起伏有大有小,但都很剧烈。“这就像是心电图。你在给什么拉心电图?”
他低头抬眼看了我一下,细长的眼神中却少有的没了笑意。过了一会,这条纸带大概被拉出了三十厘米左右,他才将纸头裁断掉,把东西都收好。我就看见昆麒麟又从背包外面的口袋掏出了两条折叠着的纸带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