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北京市区有将近一个半小时的车距,加上大雪路滑,车也没法开太快。王兆开手排挡开得很熟练,要是换做丘荻,这样的大雪天早熄火了。
余椒问,“你知道我爸爸在哪家医院吗?”
“我怎么知道。”王兆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点上,吞云吐雾,“待会找家杂货店,打电话问问我战友。”
丘荻不喜欢烟味,家里从来没人抽,他爸爸原来抽,因为母亲气管不好,所以结婚时就戒掉了。王兆一抽起来,车里顿时全都是烟味,呛得人眼睛发疼,估计也不是什么好烟。
“兆哥儿,能别抽了吗……”他忍不住开窗,但是外面冷风刮得人皮都疼。
“哎,你们干啥叫我兆哥儿啊?”王兆也不是什么计较的人,把烟头扔出去,烟味总算淡了些。
“兆哥儿。”余椒跟着叫。
“好好好,叫吧叫吧。”他没办法,“说好啊,今晚过后我要是没饭碗,大家就一起去街边讨饭吧。”
现在这个时候,手机都没法用,没有WIFI没有充电器,大哥大估计要过两年才进中国。这个年代的人不会想到在十几年后,人们可以通过一个手掌大小的东西随时通话,并且离开了一个三曲线组成的标记就活得浑身难受。丘荻不知道书楼里那两个人怎么样了,不管如何,没有人希望回去发现已经一片废墟的古代建筑。
“你是医生?”王兆问,“说实话,你们到底从哪来的?该不会是特务吧?”
“我要是特务,劳动人民早提前十年翻身了。我真的是从以后过来的,说来话长……总之,我们离北京市还有多远?”
“早着呢。”
城郊到市区的公路并不好开,黑蒙蒙一片,只有路灯在前方间或闪过。丘荻忽然被余椒戳了戳,小孩子问他,“爸爸这次真的能好?”
“啊?……呃,嗯。”丘荻只能勉强撒了个谎敷衍过去。他是知道的,就在今夜后不久,余椒的父亲就过世了,留下了斗得你死我活的三兄弟。
“你说谎。”余椒的声音冷冷的。
“我骗你有糖吃吗?”
“……真的啊?”
“真的。”
丘荻觉得自己都要敷衍不下去了。孩子的眼神很清澈干净,像是看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看着他。
又过了不久,他们终于进了市区。王兆把车停在路边,找了个杂货店借电话。过了一会回来了,“在一院,而且好像你哥哥们也在。”
后座的小孩子颤了颤,眼神有点阴霾。他们转道一院,这个年代北京的夜晚寂寥得可怕,雪光将灯光滤得一片惨白。
王兆问了他的战友,找到了余椒父亲的病房。病房外已经有很多人了,清一色都穿着黑衣,有些都开始哭了起来。八几年病房设施还不是很完善,晚上电梯都是关闭的,他们是爬楼梯上了八楼。看到余椒出现的时候,所有人都静了静,有些人装作没看到他,也有些人开始了窃窃私语。
“我来看我爸爸。”余椒走上前。有两个人走出了人群,脸上都还挂着泪痕。大的那个大概二十七八来岁,年轻些的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
“你还知道来?”年轻的那个上前,一把将余椒推出去,“你还知道来?!”
——气氛不对。
余椒和王兆都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但是从病房里进出的护工,角落里和一名长者谈话的两名医生,以及他们手里拿着的文件……这个气氛他是知道的,立刻拽起了余椒,也不管那些人的诧异,就直接推开人群冲进了病房。
——病房里已经有了檀香的气味,一个打扮浮艳的老人躺在病榻上,身上盖着一席金色的祥云绣龙被,面色纸黄。人已经死了,他们来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