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又急得哭了出来,仿佛被关在门外的孩子,抽泣道:“我以前相信过很多人,我信我的三哥,没想到他却陷我于无情,我信赵政,他却陷我于无义,我信我娘,我以为我娘会再乾南山等我,可是就连我自己都骗不了我自己,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如今有家不能回,有人不能信。”
女又说得恳切,泪水哗啦啦的滴落了下来,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在南玉面前如此谦卑,她似乎,因为南玉似乎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渴望着,南玉给她她想知道的答案。女又哭得很伤心,几乎将在咸阳中所有的委屈都发泄了出来。
南玉那缠绕着黑带的手握住了女又的肩膀,女又像个孩子一样在南玉的肩头哭泣,南玉拍着女又的肩膀道:“好囡囡,哭出来就没事了,好孩子,还记得你小的时候,和你哥哥抢东西,你娘向着你,你哥哥生气走了,你赢了,可是你却哭了。我们女子的心肠是水做的,冰冻成坚冰也会为了一点小事而融化。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在那座荒废的庙宇里,女又伪装已久的心,在陌生又很熟悉的南玉面前,卸下了防备。良久,女又收整了心情,止住了哭声,南玉给女又擦去了泪水,女又道:“你到底是谁?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南玉叹了一声,道:“你那时还小,你可能已经忘了我的样子,我本不叫南玉,而叫殷筠。”
“殷筠翠绿。你是妈的丫头。”女又惊道。
南玉点点头,继续道:“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就好。我能体会你现在的感受,信错了人,就是这种滋味,囡囡,我直呼你娘的全名,也是迫不得已,我不能在旁人面前叫她宫主,否则会泄露了身份。”
女又听得很认真,点点头,南玉道:“在入乾南山之前,我家是西周重臣,我在家中也是不愁衣食使奴唤婢的小姐,忽然有一天,奶妈带着我离开了家,到寺庙中生活,我很是不解,几番追问奶妈就是不肯告诉我,寺庙中有人把守,不许我踏出庙门一步,那一年,我才十四岁,过了几年,奶妈死了,死之前告诉了我真相,我爹得罪了权贵,被夷三族,到那时我才知道,原来世上最亲的人早已离我而去,我不敢去祭祀我爹,不敢见我的族人,因为我的奶妈告诉我,我爹死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活下去,我是活了下来,可是生不如死。在这样折磨之中,整日像老鼠一样生活,终于有一日我在乾南山中醒来,金羽告诉了我一切,我看着双手生出的长生线知道,去我爹坟前上一柱香这为人子女最基本的事,我竟做不到,带着我对爹娘和家族的愧疚,我成了一个不死人,我终于达成了爹的愿望活了下来。”
南玉又道:“我们做不死人的,靠的就是这点不死念,当年我看到你娘的长生线变短了,就知道你娘大限之期不远了,我和翠绿很担心,也知道你娘决定了的事不会改变,看着你娘带着你出宫,我们很难过,生怕再也见不到你娘最后一面。一边是对你娘的忧心,一边还要安抚你哥哥,你也知道你哥哥的脾气,他整日在宫中大吵大闹谁都劝说不听。就这样,过了几个月。忽然有一天,他吵闹着要去找你们,那时焰魂已经伤愈,说带你哥哥出去寻母,我们二人也是不放心,所以跟着出去了。其实不死人离开了乾南山会有很多危险相信你也知道,而我们管那些捕捉我们的道士叫做不死猎人。很不幸,甘舍子,和凤九都是不死猎人。”
女又很惊讶,问:“凤九娘告诉我,她说她才是朱雀宫中人,她带着我哥哥出宫之后被道士袭击,然后……然后和甘舍子有了什么交集,总之她的潜意识里告诉我,你和那个五年前带走甘舍子的妖道是一伙的,暗藏在他们身边是为了想要她的不死念。”
“所以我说,我信错了人。”南玉顿了顿,继续道:“那时我们遇见了一个小女孩,和你差不多的年纪,和你哥哥很投机,你哥哥的性子对谁都呛得很,唯独对那女孩儿尤为的包容,那女孩便和我们一起上路了。出得乾南山,我和翠绿就知道,我们不像你哥哥和焰魂有法力能保护自己,你哥哥一心找你娘,根本无暇顾忌我们,也怪我们粗心,不知道何时泄露了身份,在一间旅馆中被一群道士袭击,我受了重伤,和你哥哥他们走散了。”
“那个小女孩是谁?”女又问。南玉摇摇头,道:“我不知道,那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孩,看样子和你一样大,说话很哄你哥哥高兴,你哥哥似乎很受用她那一套,我有些怀疑,我们在路上被伏和那个女孩有关。我醒来是在这片花妖林中,是花妖林的花妖救了我,原来梧桐女妖白婉和你娘有些交情,后来,我们一起用梧桐和桃花,在这个入口设置了一道简单的屏障,外人若是入了花妖林心存歹意的便会被花妖埋在根下,若是有些道行的道士或是不死猎人就算能破了迷障至少不会发现这乾南山入口。好在这几百年来,还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这几百年我想尽了办法,始终不能破解乾南山入口的秘密,就这样,我在这花妖林中,呆了几百年。”
“几百年?那凤九和甘舍子?”
“约莫三十年前,岭南大旱,滴水不下,有些道行的花妖纷纷脱离本体去到别处去取水,我随着他们去到了一个小镇,那里还有些残存的小溪。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我们是怎么露出的马脚,也不知怎么的,被一众道士发现,从他们身上的法器我认得出来,他们就是当年袭击我和你哥哥的那些人,只是时隔几百年,也不再是原来的道士,我再一次和他们失散了,而这一次,救我的人,是凤九。那时,她一身农妇的打扮,对我是真的好,我对她起初还是有戒心的,我用了南玉这个名字,并且说我是附近村落的女子,被盗匪劫财才会受伤。我只能说她太会说谎,有些谎话说得就和真的一样,我怎么都想不到,她会是不死猎人,有一次我看到她祭拜先祖,触动了我的心,我哭了很久,我说这辈子唯一的遗憾就是不知道我的族人下落,从未祭拜过,她好似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还很殷勤的说要和我一起去找我的族人。”
“你答应她了?”女又问,南玉点点头,道:“恐怕是天意,凤九娘带着我,我们乔装上路,来到西周古国,我爹是西周重臣,若是在几百年前,提及殷翌叛变无人不知,可是就在几百年后再去寻,莫说是我爹的墓室,就连我爹一个衣冠冢也已经再寻不到,我始终没有告诉凤九娘我是殷翌的女儿,我只说我是他的养女,回来是想找养父的墓室祭拜,后来找不到我心想罢了也好,奇怪的是,凤九娘居然想替我找寻生父,这让我起了疑,在凤九娘和同门接头的时候被我发现,我一心想着逃离此处,却被凤九娘抓了回去,那时的我,恨毒了那女子。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对我知之甚深,甚至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留意,只是他们忌惮花妖林里的迷障入不了罢了,可惜,即便他们抓到了我,我却因此更加深了执念,他们根本奈何我不得。甘舍子,则是凤九娘的师兄,在抓我回山之后,一直是甘舍子看守我,他一直想破我的不死念,就这样,我们在山上,朝夕相处了十年,我眼见甘舍子熬出了白发,而我却青丝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