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皇上的精神头儿愈发不济,每日强撑着上朝批折,后宫中除了先帝的一众太妃,便再无嫔妃,就连各宫的宫女,也都各自领了不菲的遣散费,各回祖籍,嫁人的嫁人,散了个干干净净。
大内总管李得康颤颤巍巍地领着两个小太监穿过前殿后宫,送来御膳房特特煲的补汤,走到门外,小声地请安。
“嗯,呈上来吧。”
芈闲鹤咳了几声,披着件半旧的明黄色袍子,坐在御案前看折子,朱笔不断勾勒。
“皇上,快子时了,早些安置吧?”
李得康小心翼翼地劝着,招呼小太监赶紧轻手利脚地把汤端上去。
“下去吧,朕一个人静一静,困了便在后面睡了,不用折腾了。”
芈闲鹤挥挥手,睡在哪里都一样,都冷,都睡不稳。
他的声音,依旧是清雅如水,平和安然,只是略带了沙哑,因为熬夜,眼睛也有些发红。
李得康不敢多言,躬身退下了。
偌大的宫殿里,重又剩下孤独的帝王,他仔细侧耳听了好久,这才轻声道:“出来吧,你究竟要躲到什么时候?”
半晌,轻微的脚步声传来,那人已经在黄色的幔帐后等了许久,意欲伺机而动,却不防,已经被芈闲鹤发现。
颀长的身体,裹挟着凛冽的气息,一柄狭长的剑,从后面,搭到芈闲鹤的肩上。
“你居然发现我,并且不动声色,你不是个疯子,就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狗、皇、帝!”
方良灿裂开嘴角,冷冷地发声,因为激动和愤怒,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你可知道我是谁?”
芈闲鹤端起汤碗,轻轻吹了吹,面无惧色,居然尝了一口,眯起眼睛,慨叹一句:“这御膳房的手艺,朕看,也不过如此。”
他竟然好像,并未将这个手法生涩的刺客,当做一回事。
“芈闲鹤,你死之前还有心思喝汤,哈哈哈!”
良灿瞪着他,怒不可遏,剑尖朝着他的颈部动脉处,偏了偏。
殿前的几株银杏树,在夜风中簌簌作响,男人轻放下碗,手指拨|弄了几下那一摞奏折,嗤笑道:“是啊,朕也觉得,朕是个疯子,却不是个聪明人。”
芈闲鹤斜过脸来,瞟了一眼在自己肩膀上的剑,还有那握着剑的手。
那傲慢的少年,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在说什么,脑上还是全无表情。
他手上的剑也动得很慢,每一个动作都极小心,他的手干燥稳定,手指长而有力。
方良灿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多次夜探皇宫,掌握他的作息规律,避开一拨拨的大内侍卫,他终于将剑抵到了他的颈子上。
“方公子,我们来下一盘棋吧,朕好久没下棋了,奴才们都不敢和朕下。”
说罢,他毫不在意那随时能切断自己喉咙的利刃,左手在桌上摸索了一下,找出两个圆圆的盒子来,掀开盖儿,里面是一颗颗围棋子,黑子由黑玛瑙制成,白子由白玉制成,每一粒都凉丝丝的,透着圆润。
他其实,一眼就看出了来人,究竟是谁。
一轮明月下,漫无边际的清凉月华悉数洒下,两个人已经走出了内殿,良灿收起了剑,他今夜本就抱着必死的心态,并不担心芈闲鹤在拖延时间。
方良灿出身书香门第,方家几代文臣,自然从小耳濡目染,习得圣贤之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这一下,便不觉过去了半个时辰。
棋盘之上,黑子白子密密麻麻,一时间局势胶着,不分高低。
芈闲鹤执黑,然越到后来,两个人思索的时间便越长,似乎都忘记了各自的身份。
方良灿毕竟年少,只顾得厮杀冲撞,冷不防被芈闲鹤看准一个死角,在他的后路处杀了一子,很快,原本势均力敌的境况便一路扭转直下。
“承让了。”
他含笑,落下一子,高下已分。
“我输了。”
方良灿坦然,他此刻心中是有些敬佩芈闲鹤的,自小方镜言便为他请来国内名师好生教导,棋艺自然精湛,如今一局下来,他才知道人外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