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棉衣、新牛仔裤是姑姑买的,只是新鞋子上沾了不少泥渍,估计这小子刚从菜园里回来,壮实不少的张仁和拘束道:“嘿嘿,习惯了就好,习惯了就好。”
腹有诗书气自华,其实有阅历、有人生智慧的人,一样会沉静如山。
比毛砣、李家德兄弟都矮小的李家明坐在那笑眯眯地发问,就不自觉地成为几人的中心,已经读大学的李家仁俩人,都觉得自己比堂弟低一头。
没一会,拎着东西来的张仁全进了屋,两兄妹连忙拜年、沏茶、敬烟、斟酒,等他拿完了压岁钱、礼物正想坐时,没想到李家明却悠然念起古文来。
“有田不耕仓禀虚,有书不读子孙愚。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少时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功夫。”
李家明知道张仁全肯定有事找自己,而且十有八九与功名利禄有关,自己无法给他功名,那就只有利禄了。去年的冬笋收购,一帮没经验的伢子到处乱蹿,即使自己让他们找菜贩子、到村上去悄悄地收,但也肯定会落在有心人眼里,这位极有可能就是有心人之一。
钱是赚不完的,但李家明可以替大家作主分张仁全一杯羹,垄断掉这四乡一林场的冬笋收购,但主动权得握在自己手里。一个是派出所所长,一个是读书伢子,想让别人按自己的指挥棒走,就得在气势上压服别人,让人意识到他是在求自己。
李家明不急不缓地念着《警世贤文》,有了一定社会经验的李家仁兄弟若有所思,李家德兄弟当自己堂弟在鼓励这两贫寒的兄妹,可平时跟在他后面读书、学做人的毛砣、细狗立即束手而立,张仁和兄妹也连忙依样学样,尴尬得张仁全站不是坐不是。
李家明没有猜错,纸包不住火,哪怕是孔明灯也只能包住上面那么三面,底下那一面还是封闭不了的。要说起来,他也够背的,今天他让人去找毛伢,叫的那个八伢就是张仁全的小表弟。那小子跟着毛砣、细狗收冬笋,得了五百块钱,过年时跟大人来给阿婆拜年,也学着李家明的样,孝敬阿公、阿婆奶粉、水果。外甥孙有良心,阿公阿婆当然高兴,还会跟自己有出息的孙子夸奖几句,结果就让张仁和长心眼了。
“仁和,明白了吗?”
还只是个孩子的张仁和躬身受教,恭敬地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道:“明白,人要自强自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家虎、家龙,你们呢?”
“欲求生富贵,须下死功夫。”
“也没说错,一个人一条路,一棵草一滴露。”
已经进入了前世角色的李家明愈发让人仰视,温言指点了兄弟两句,伸手倒了杯劣酒递给正尴尬的张仁全,微笑道:“仁全哥,上次的事多谢了,敬你杯酒。”
气场是会影响人的,本就是借李家明钱财起步的张仁全连忙道:“客气客气了”。
李家明冲两个孩子挥挥手,张仁和连连拉着他妹妹出去;李家仁兄弟也连忙起身,带着大家出去,有了些社会经验的他俩看得很明白,这位所长有求于堂弟。
等大家都出去了,连房门都被关上了,李家明才笑笑道:“仁全哥,讲吧,寻我有什么事?我只是个读书伢子,连钱都上交给张阿姨了,能帮的忙很小喽。”
听话要听音,什么叫能帮的忙?什么叫钱被阿姨管掉了?
这些弯绕话,当了年多所长的张仁和听领导们说得多,也给手下人说得多,如何听不明白其中的意思?无非是忙可以帮,但要有回报,而且他不在乎钱!
妈的,什么叫不在乎钱?八伢来给公公婆婆拜年,居然除了屋里给的送礼之外,还孝敬公公婆婆奶粉、水果。一个小伢子哪来的钱?还不是跟这小子收冬笋,赚了钱?
一时间,刚开始信心满满的张仁全心里,有种莫名的羞辱感。要说自己好歹也管着五六条枪,跺跺脚能让高桥街面上抖三抖,可每次对上这小子,总是觉得自己低一头,而且每次都是自己有求于他。
李家明也不作声,只是笑盈盈地看着这位所长大人,等着大家作个愉快的交易,再送发小、死党一程。
高桥有数千亩竹林,只要农民愿意去挖,明年至少出产两三万斤冬笋,而且高桥是附近三乡一林场去县城的必经之路。若是派出所的人愿意帮忙,即使县城里的混混头子老九、蚊子想跟自己和毛伢他们争食,也能随便找个理由、或是设个局把他们的手下扔进拘留室!
当然,要是能把这位所长拉进来,在重利的引诱之下,或许全县其他乡镇的冬笋收购都能分一杯羹。菜贩子干不过混混,混混干不过穿制服的混混,这到哪都是真理。去年高斌为了幢砖屋,能将端伢整得欲仙/欲死,到时候让张仁全出面扔几万出去,那帮公安还不两眼放光?
贩运冬笋这种资源性的短期暴利生意,其实就是暴力生意,拼得就是谁有势力!上次自己碰壁,那是碰了当官的人的壁,可不是那个什么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