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如明月,闲雅如仙,便是那人浑身透出的感觉。
加之飞雪交加,冷风拂骤,肆意的将他雪白的衣袂扬动,一时,更令他翩然而又脱尘,似是,从画里来。
不同于往日的随和闲逸,今日的萧意之,明显是打扮而来,便是他那身常日习惯了的白袍,此际,也缀上了几缕色泽微淡的墨竹,更显得他清透典雅。
只奈何,这一切看在长玥眼里,却全数变为了衣冠禽兽。纵是穿得人模人样,奈何,却不过是一张虚假的皮囊罢了,甚至于,他那皮囊下,早已黑透坏透,让她恨不得亲手撕碎了他。
然而此际,纵是心绪上涌,怒意再度浮现,长玥也仅是咬牙忍住了,并未如那夜那般冲动。
周遭,也仿佛静止了一下,却是片刻,那侍卫刘毅似是找到了主心骨,当即朝萧意之快步迎去,青白着脸开始告状,“主子,衍公子一行着实太过嚣张,这才刚入府邸,便已坏了梅林,损了后院,甚至还惧不认罪,动手将府邸数十暗卫皆打伤了。”
萧意之步伐缓慢,神色淡然,仿佛刘毅这些话未落在他耳里,也不曾激起什么波澜。
长玥深眼凝他,眸中怒意浮动,却是片刻,那萧意之的目光竟是突然朝她落来,纵是目光触及上她满面狰狞的红肿,他也面不改色,然而那温润的瞳孔深处,竟牵扯出了半分令人看不透的复杂。
长玥神色微变,冷扫他一眼后,正要挪开目光,不料未及动作,妖异之人已是长袖一挥,腰间的手一用力,长玥顿时翻转半圈,以面贴着他胸膛的方式被他裹入了怀里。
霎时,这妖异之人身上的淡兰香盈鼻,长玥瞬时皱眉,却也并未挣扎,仅是片刻,身后那缓慢的脚步声已是越来越近,最后,便彻底停了下来。
一时,周遭飞雪漫漫,寒风浮动,竟莫名的透出几分苍凉与沉寂。
随即,一道清雅无波的嗓音缓缓扬来,“听说,衍公子对这院邸,并不满意?”
这嗓音极慢极缓,语气雅致,却并未彰显半分情绪。
妖异之人则是轻笑出声,胸膛也随着笑声一起一伏,磕得长玥的脸略微生疼。
“惠王爷盛情相邀,本宫,倒也并无不满,只不过,本宫日常的一些习惯,倒也根深蒂固,亦如,本宫所住之地,必须奢然分明,而屋外,也需有新鲜花景,是以,本宫便琢磨着按照自己的欣赏之力改善一番,呵,却是不料这刘侍卫判定本宫不安分守己,甚至在院中大肆动工,算是对惠王爷不尊,而今,本宫倒也想问问,本宫一未拿走王爷院中的一砖一瓦,其二,本宫自掏腰包的改造客房,未拿王爷半分钱财,甚至于,本宫答应王爷来此,也是为救人而来,连诊金都并未收取分毫,却是不料,本宫如今倒是成了以下犯上之徒了。”
他嗓音微挑,慢腾中卷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兴味,而今日那一幕幕肆意的破坏之事,也被他轻描淡写的一笔带过,不值一提。
这妖异之人的嘴皮子着实厉害,长玥兀自听着,纵是对他不耻,但也仍是不得不佩服。
像他这样的人,荣辱不惊,从容淡定,天塌下来了也会面不改色的性子,无疑是刀枪不入,想来这世上,怕也没什么人或事能让他上心半分,动容分毫了。
“衍公子按照己身习惯改变客房及客房外的布景,自是尚可。”正这时,萧意之淡缓微微的出了声,奈何这嗓音,依旧不曾有半点的怒意与凌人之感。
反倒是一旁的刘毅眉头一皱,面带怒意,开始打抱不平的出声道:“主子何必包容他,这人……”
“刘毅。”萧意之突然出了声。
刘毅怔了一下,后话下意识的噎住了,随即微愕的朝萧意之望来。
萧意之淡扫他一眼,只道:“来者是客,再者,这衍公子乃本王亲自相邀而来的人,纵是将这别院毁了,只要衍公子尽兴或满意,皆可。”
刘毅神色顿时起伏不定,那满是怒意的面上顿时漫布上了层层的惊愕。
萧意之并未朝他多言,待嗓音落下后,他便朝妖异之人淡然出声,“不知本王这话,衍公子可还满意?”
妖异之人轻笑一声,懒散随意的道:“惠王爷倒是客气了,只不过你这话,本宫自是满意。”
“既是衍公子满意,本王便也放心了。”说着,嗓音微微一挑,继续道:“此处风雪急骤,衍公子若是不弃,便由本王亲自送你回客房。”
妖异之人兴味盎然的道:“正因风雪急骤,是以,本宫才有兴玩雪仗,不料这梅树质地不坚,竟被雪球拦腰折断,从而梅落树毁,倒是对不住了。”
“区区梅树,毁了,重栽便是,衍公子不必觉得负担。”萧意之嗓音依旧闲雅如初,语气微淡,令人听不出他半分的情绪。
妖异之人则是稍稍挑了嗓音,似是笑得越发的邪肆而又张狂,“本还以为惠王爷是念旧之人,梅林毁了,还以为王爷自会伤感一番,却是不料惠王爷这话说得倒是干脆。也是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惠王爷心思,潇洒而又干脆,可佩。”
“梅树已毁,与其伤感,还不如重新修复,或是另找法子来补足。衍公子说本王潇洒干脆,倒是以偏概全了。”萧意之低缓平逸的出了声。
妖异之人笑笑,懒散道:“本宫不曾与王爷多接触,是以有些话语若是不得当,也望王爷海涵。”说着,嗓音稍稍一挑,继续道:“王爷日理万机,倒是不必送本宫回客房去,听说那明月佳人也在这别院中养病,王爷还是早些过去陪陪,免得佳人相思落泪,本是孱弱的身子骨又要病重半分呢。”
“衍公子善意提醒,本王,便却之不恭了。”萧意之依旧答得平静,那平然的语气,仍是毫无波澜,深沉无底。
妖异之人再度懒散出言告辞一声后,便开始搂着长玥转了身,慢腾踏步往前。
长玥微微挣扎,稍稍退出了他的怀,一言不发的与他缓步而行,然而却因心下冷冽之感浮动,连带红肿的面上都抑制不住的布满冷沉。
如今的萧意之,着实是内心强大得狠,便是与这妖异之人过招,也能面不改色,二人言谈之中,也能平分秋色。
不得不说,以前她着实瞎眼,与萧意之相处多年,却不曾发觉他那平逸俊然的外表,竟也是一场深沉无底的装腔作势,只奈何,她的道行终归是太浅太浅,未能发觉他的半分怪异,甚至,还对他掏心掏肺,满腔倾慕,直至遍体鳞伤,才知此人真正面目。
飞雪漫天,冷风簌簌,冷意蔓延。
长玥浑身,早已动得发凉,心底深处,起起伏伏,不曾平息。
一路上,妖异之人倒也极为难得的不曾言话,步伐懒散缓慢,姿态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