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决心不是针对丽妃。
在这一事件,太后与蜀王的看法一致,以为丽妃不过是动动指头便能捻死的小蚂蚁,不值得大动干戈,真正站在怀恩王身后的人,是那些迂腐的儒臣,这一群人中既有正统派,又有中立派,而因为天子否决了突厥使这一条件,他们对天子坚持的仁义大感欣慰,弄死丽妃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贺洱不可能因为丽妃的死便出尔反尔,莫名其妙改变主张。
韦太后也并没有让众多党徒站出来主张处死怀恩王,她只是授意韦元平建议——应遣使官彻察三大亲王遇害一案。
所以徐修能顺理成章被临时任命御史中丞一职,他的任务是赶赴甘州,审询贺珝旧部。
另外,为了安抚突厥使继续议和,太后私下签署了承诺书,答应日后免除称臣纳贡等等条件。
贺珝处于生死攸关之事公开于朝,文武百官皆知,但“自我软禁”在怀恩王府的当事人却仍不知情,没有人告诉他已被质疑谋刺三位异族王,毁损邦交掀发动乱的重罪,大理寺、刑部的官员也没有审询贺珝这位当事人,所有的争议,似乎只停留在朝议、殿议的层面。
然而当临近新岁,韦太后却密诏京兆尹宇文盛入见。
这日贺湛亦获诏见,他赶来蓬莱殿时,正遇兰婕妤由内而出,两人“曾有旧谊”之事已然不是什么机密了,内察卫早便察获,太后甚至问过贺湛因何与兰婕妤结识,贺湛坦然相告——当年初返长安,入仕无门,意欲结识及恩侯,打听见及恩侯子元康正图逼买叩玉家歌伎叩音,故而计划“不打不相识”,如愿之后,为及恩侯出谋划策,劝服叩音妥协,使其名正言顺病故,送入宫闱。
太后在及恩侯口中得到证实,并不疑贺湛另有企图,这件事故就此揭过。
于是贺湛出入蓬莱殿时,偶尔遇见兰婕妤,也不再装作素不相识,两人也会以礼相见客套几句。
这日兰婕妤便道:“贺舍人是因奉诏入见?怕是得等候片刻了,太后正在诏见京兆尹。”
贺湛心中便“咯噔”一下,低声问:“婕妤可知太后为何诏见京兆尹?”
“京兆尹入见,妾身便行告退,并不知太后为何诏见,不过今日朝早,太后接到甘州秘信,仿佛是徐世子已经察识怀恩王罪证。”
这是在蓬莱殿,众多宫人眼底,贺湛与兰婕妤当然不能再多交谈,男子侧身,谦让女子先行,神色并无变化,心情却如坠了铅块,重重下沉。
其实突厥使公然提出处死怀恩王时,贺湛便察觉不妙,他太了解韦太后受降岭南军的权宜之计了,也意识到怀恩王只怕难以幸免,可他没有想到的是,天子竟然会否决突厥使这一要求,这又让贺湛怀揣一丝饶幸,但紧跟着,徐修能便奉旨往甘州察案!
徐修能绝不会做违逆太后意愿的事,他往甘州与其说察案,不如说坐实怀恩王的罪名!
收买党徒举告?倘若如此,事态还不算极度糟糕,但贺湛以为太后如此大废周章,并不仅针对一个怀恩王!
试想,倘若那些对贺珝忠心耿耿的旧部,得知朝廷为与突厥议和,意图将怀恩王污陷杀害,他们会不会义愤填膺,若再经人一二挑唆,有无可能再一次叛乱,意图营救怀恩王?
要是旧部动乱,怀恩王之罪无疑坐实,又哪里还需要其余的证据?
韦太后借此时机,便能将怀恩王以及旧部一网打尽,斩草除根,这样她才能扬眉吐气,这样她才能够安枕无忧。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那么韦太后为何诏见宇文盛?
是否宇文盛与怀恩王之间旧事已被韦太后察明,韦太后根本不信宇文盛的“出首”,隐而不发,让其依然任职京兆尹,就是为了打消宇文盛的防心,掌握真凭实据治罪宇文盛,或许还有图谋以宇文盛为诱饵,将隐藏暗中的急公会众一网打尽!
若是如此,韦太后必然会对宇文盛透露怀恩王坐实罪证,必死无疑,而宇文盛怎会眼睁睁看着怀恩王送死,只要宇文盛行动,韦太后便会立即收网。
十一娘可一再叮嘱,务必保住宇文盛,也要尽力营救怀恩王。
可若事情一如推测……
我还能做什么呢?五姐,湛,仿佛无能为力了。
新岁前的天气格外/阴寒,贺湛的衣襟里却渗出汗意,他没有留意见暗处有一双眼睛正观察着他,那是高孝的眼睛。
此人收受贿赂透露隐密的罪行被揭曝,自然遭到了义父高玉祥的训诫,但高玉祥为求自保,并没处治高孝,而是让他戴罪立功,所以高孝再度接到的任务,便是监视贺湛,而且力求建功,才能补过。
而太后今日,根本没有诏见贺湛,是他奉义父之令假传消息,为的就是让贺湛在此与兰婕妤巧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