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继峥看了一眼问话之人,他就知道有人会生顾虑,怂恿他这倡议之人,该当以身作则冲锋陷阵。
“冯某原本确有此意,不过小女资质愚钝,偏又因内子骄纵,性情……她若入宫,不惹祸已算万幸,万万无能劝谏圣上掣肘后族。”长叹一声,冯继峥又忽而坚定:“然敝甥女六娘,经冯某晓以大义,不惧深宫莫测,誓称虽为裙衩,在此君国面临危难之际,亦当以天下兴亡为重,已经应允入宫。”
那人又问:“冯公所说甥女,可是陆大夫爱女?”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那人重重颔首:“陆公高风亮节,曾为帝师,陆氏一族素有清誉,若然连陆公女孙,都能答允经礼聘入宫,我等再有迟疑,岂非不忠不义?只是在人选择决上,还当切忌滥莠,诗书门第女子,虽品行才华优佳,可深宫莫测,智计心性更为重要。”
于是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人选来,有人荐举自己的女儿,有人家中却无年龄才貌合适者,考虑起姻亲及故交家中,是否有女长成并才貌双全,也有人并不想淌此浑水,但为了显示合群,难免佯作积极,提出人选,立马又挑出不合适的借口自己否定,只有杜渐知无动于衷,他是上谏者,又要力争择优礼聘之权,若最后将自家女儿送入宫中,岂不被指责谋私之嫌?且他也的确不愿让家中女儿再嫁皇族,曾经德宗帝赐婚,侄女嫁给贺珅,到头来却被害死于内宅,堂弟临死之前仍然悔不当初,杜氏一门的族长,也坚决不会答应再与皇族联姻。
这日众人拟定出大致名单,散会之后,冯继峥特意挽留杜渐知耽搁片刻,却不是为了说服杜渐知荐送家中女儿入宫,而是商议怎么争取由礼部聘取之权。
皇帝充选后宫,理论上需得经过礼部提谏,这样的规定是为了限制充选太过频繁,使皇帝沉湎女色,然而具体择选哪家女子聘为妃嫔,却并不一定乃礼部负责,皇帝往往会下令宗正寺抑或殿中省“协佐”礼部操办选聘之事,更甚至于任命内侍省,由更加亲近的宦官负责选充后宫。
备选女子的庚帖画像由这些机构上呈天子、太后、皇后,据此择出优良者,一般会于宫宴上亮相,称“端仪”,天子会与太后、皇后商定,经“端仪”之后,确定中选者,拟定品阶份位,皇后加印玺,交礼部完成礼聘。
中选先不消说,要想成为备选人,负责选聘的官员无疑极为关键。
可宗正卿乃豫王,因莹阳真人的缘故,必定会偏向皇后,殿中监乃阮岭,此人与薛陆离交好人所皆知,也不可能为冯继峥等等操控,至于内侍省长官江迂,就更不可能听从他们,按照其意愿行事。
只有礼部尚书杜渐知负责初步选聘,如陆嘉程等等女子的庚帖及画像才能确保送呈。
而且可以排除后族女子入选,这样一来对冯继峥的计划才更加有利。
“据某所见,圣上行事颇重礼制,此乃礼聘而非采选,当不至于交由内臣执行。”杜渐知首先排除了江迂。
采选是针对平民之籍,选任宫婢,当然也有可能侍御而为妃嫔,但在此之前,因为采选之女大多出身寒微,故而皇帝往往任命宦官充当所谓的花鸟使,也不算侮谩世族高门,大周立国以来,的确发生过宦官负责礼聘之事,那是因为皇帝重色,不满官员以才品为首要考量,这样的侮谩当然会造成世族高门的抵触,引生诽议,在杜渐知看来,当今天子应当不会如此荒唐。
“可若圣上执意任命豫王、阮岭为选聘使,充实后宫便大违咱们初衷了。”冯继峥蹙起眉头:“故而咱们要早作准备,留意豫王、阮岭私行是否有谬劣之处,若事不妙,只能发动弹劾。”
这是下策,因这样一来当然会造成天子的不满,就算陆氏等女子中选,嘉程固然因为乃帝师女孙的关系,或许免受天子厌鄙,然而其余人可没有这等幸运了,同样会造成陆嘉程孤掌难鸣,甚难达到掣肘后族目的。
不过冯继峥已有打算,纵然弹劾,他也会躲在幕后,而让太后出手,这样一来天子为了不让后宫尽被太后耳目占据,也许会主动考虑让相对中立的礼部担当选聘之职,毕竟相对太后而言,众多正统系对天子耿耿忠心,倒不至于引起天子忌惮。
只是与太后党私下勾结彼此利用的事,冯继峥并不打算告诉杜渐知,这种事的确也有犯卑劣,对声评大有损伤。
他这时以“下策”告知,无非希望杜渐知有所准备而已,也是提醒这位,豫王、阮岭皆为后族,是祸患,对付敌人与祸患有时难免会用不大光明的手段,但只要目的是对社稷有利,理当有所变通。
而豫王懦弱,阮岭从前声评也并不算好,冯继峥说服杜渐知,他们这样的行为称不上构陷忠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