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赵匡胤所料,范质正为此事在工部那间不大的屋子里等着匡义。下了早朝,秋日的火焰便金针一般扎工部东边的楠木窗格上,屋里蒸腾起一阵闷热。
匡义特意换了身崭新的江绸布官衣,一顶黑漆细纱笼冠压在靛青色的头巾上,清俊非常。刚去吏部换了文书,领了印章,便寻到范质报道。
由于天气炎热,范质倒穿得随意,淡紫色的圆领大袖的常服穿得时日久了,那紫色也褪成了烟青的样子,消瘦的身材,若不是一双洞察世事的眼睛,再配上堆在脸上和煦的笑意,几乎不能看出他三朝阁老尊贵的身份。他对匡义极为客气,拉着手与部里众人一一见过,又扯了些学问、起居等话题谈了半天。眼见日上中天,匡义急得鼻尖上挂上了豆粒大的汗珠,范质才收住了话题,拿了旨意出来,将那北区民众迁居的活儿端了出来,问大家有何意见?
工部尚书贾钦问道:“那么,这差事谁去呢?”
“陛下没明指,你们都说说看。”范质专心致志地品着手中的茶。
大家明知他心有所指,但谁也不开口。范质与赵匡胤如今正是朝中当红的两枝,哪边都不得罪为妙,眼风却不由自主地飘到了匡义这边。
匡义拿着廷报思索了一会,工部议出的方案还算公允,凡是北区自愿迁出的居民,在城中另寻住处,可获得相等面积的购置房款,每户另得五十两银子作为迁居补偿。同时,但有功勋爵位的,可在原有爵位上晋爵一级。这可是个极为难得的恩赐,意味着每月从朝廷领的补贴银子也跟着涨了一大截,估计这也是有意拉拢这些虚位“爵爷”们,让他们不再带头闹事。自己有心做出些成绩来,索性自己开了言:“迁居一事事关全局,此事拖沓恐怕后面的工期也得耽误了。”
一旁贾钦连连点头,道:“不错不错,此事拖沓不得。”又顺势说道,“赵副使乃受陛下钦点,不如此事就交由赵副使去办。”
这一说,众人也都点头,范质做出沉吟的样子,缓缓道:“给年轻人一个历练的机会也未尝不可。赵副使青年才俊,日后必是顶梁之材,便从此事做起吧。”
如此说,匡义倒也不再推辞,领了命,谦逊道:“只不过卑职在国子监虚度了数年,读书读痴了心,遇事没有半点随机应变之能,遇事得请相爷拿着主意。”
范质脸上的笑意越发明媚,语气亲善如家中长辈,掏心掏肺:“说到拿主意,那都得凡事请御批。修宫苑这事,即是朝廷公事,又是皇家私事,其中分寸拿捏,都得你我二人商量着来办。这迁居一事,责任重大。我只提醒副使一句,这北区中,有个叫洪玉阙的,人称洪爵爷,是世袭唐末的爵位,家中曾祖曾任过高官,到了他这一代,每月只在户部领七八两的贴补银子度日。心气却高得很,又难说话,若谈通了他,这迁居的事,倒算完成了大半。”
匡义连连点头,心中盘算,若能找个领头的人,这事倒也不算难办,大不了暗地里多花些银子,哪怕是暗许些虚职于他,想必也是可行的。他素来是个急性子,如此想来,也来不及用午膳,回府换了便装,只带着两亲近小厮,一路便到了北区。
北区虽紧贴着皇城围墙,可御道、商肆都避开此处,场面却满目的破败。泥泞的道路交错复杂,在滟滟秋日下漾起一层漫天的沙尘。两旁的民居依稀可见当年辉煌的模样,如今却混杂在酒楼、茶馆、瓦子、勾栏、妓院之中,几个顽童正在道路当中玩耍,见匡义过来了,拾起地上的石子泥块便朝他掷过来,被小厮喝斥了一句,嬉笑着便跑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