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儿,就像基督山逗留小住的任何地方一样,哪怕只是住两天而已,生活安排得极其舒坦,所以人刚进屋,就感到优游自在。阿尔贝看到在他套间的前厅里放着两枝猎枪和一整套打猎用具,楼下有一间特别高大的房间,里边放着各种各样巧妙至极的英国渔具。英国人有耐心,而且终日悠然自得,他们都精于垂钓,但是这些精巧的渔具他们还不曾教会那些墨守成规的法国人用来打鱼。整整一天都在东游西转,而就是这些消闲的游憩,基督山也都样样出手不凡,在花园打猎射死了10多只野雉,到小溪垂钓又钓上了10多条鳟鱼,晚上在面朝大海的凉亭用餐,晚餐用完又到藏书室用茶。
第三天傍晚,阿尔贝已经玩得筋疲力尽,一人靠在窗边的一张椅子上竟然睡着了,而基督山几天玩下来只觉得稍稍轻松一下而已,正同建筑师商量图纸,准备在这别墅中再建一座花房。突然外边石路上响起一阵马蹄声,阿尔贝抬头朝窗外望去,他不由得吃了一惊,看到自己的贴身跟班就在庭院站着。阿尔贝不想麻烦基督山,所以没有让那跟班跟来侍候。
“弗洛朗坦,在这儿!”阿尔贝一下从椅子上跳起喊道,“是不是我母亲病了?”于是他急忙朝房间门口走去。
基督山两眼望着阿尔贝,看见阿尔贝匆匆走到那跟班身旁,气喘吁吁的跟班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漆封口的小纸包,包里装着一张报纸和一封信。
“这信是谁写的?”阿尔贝急忙问道。
“博尚先生。”弗洛朗坦回答说。
“那么说,是博尚派您来的了?”
“是的,先生。他派人叫我去他那儿,给我路费,还给我租了一匹驿站的马,他吩咐我一路上不得停留。必须马上找到先生,所以我马不停蹄走了15个钟头的路。”
阿尔贝哆哆嗦嗦地把信打开,刚读了几行字他就失声喊了起来,接着他颤颤发抖,一手夺过报纸。他的眼睛突然一下变得模糊不清,腿也好像发软了,人几乎要倒下,他赶紧往弗洛朗坦身上靠,弗洛朗坦立刻伸开双臂扶住他。
“可怜的年轻人!”基督山喃喃自语道,话音中充满了同情,但声音说得非常低,只有他自己才听得清,“俗话说父辈铸成的过错一直要连累到第三代,甚至第四代子孙。”
就在这个时候,阿尔贝重新振作起来,他接着把信念完,一仰头把汗湿淋淋的额际上贴着的头发往后甩去,把信和报纸揉成一团。“弗洛朗坦,”他说道,“您的马能不能立刻上路回巴黎?”
“这匹驿马糟透了,又矮又小,还有腿伤。”
“喔!我的上帝呀!您走的时候,府中情况怎么样?”
“还算平静,不过我从博尚先生那儿回到府中的时候,夫人正派人找我,夫人想知道您什么时候回府。我对夫人说,正好博尚先生派我找您。夫人一听就伸手想拦我,但她想了一下又对我说:‘好吧,您去吧,弗洛朗坦,叫他回来吧。’”
“是的,我的母亲,是的,”阿尔贝说道,“我就回家,你放心吧,那无耻之徒等着倒霉吧!不过,我先得上路才行呀。”
他回到刚才出来的那个房间,基督山还在那儿。只是5分钟的工夫,阿尔贝的脸容全变了,那样子叫别人看了真是伤心,他已经完全不是刚才那副模样了。他刚才从这房间出去的时候还都好好的,但回来的时候,说话的声音发蔫,脸涨得红一道紫一道,额头青筋暴起,眼中迸发出两道寒光,走路仿佛喝醉了酒似地摇摇晃晃。“伯爵,”他说道,“承蒙您盛情款待,我不胜感谢,本想再多住些时候,但我现在必须返回巴黎。”
“出什么事了吗?”
“天大的不幸,请允许我现在告辞,这事非同小可,比我的命还重要,不过,伯爵,我请您不要再问我了,但是借匹马给我骑!”
“我马厩里的马随您挑,子爵,”基督山说道,“但您这样走一站换一匹马会把您累垮的,还是坐辆敞篷马车或者轿式马车走吧。”
“不用了,坐车走太费时间,您怕我累,其实我正需要累,累了我反而会好受些。”
阿尔贝朝前迈了几步,像被子弹打中似地扭身一转,一下栽倒在门边上的一张椅子里。基督山没有看到阿尔贝这第二次差一点摔倒下来,他正站在窗口前喊道:“阿里,给莫瑟夫先生备马,动作快点,他有急事马上就走。”
听到伯爵的喊声阿尔贝又振作起来,他急忙冲出房间,伯爵在后边跟着走了出来。
“谢谢!”阿尔贝纵身跳上马背,一边轻轻说道,“您也尽可能快地赶回去,弗洛朗坦。我到每一站换马有什么口令没有?”
“没有口令,您把骑着的马换下就行了,他们马上会给您一匹新的骑。”
阿尔贝正要策马离去,却一下停住说道:“您可能会觉得我这样匆匆回去有点异乎寻常,不近人情。您不知道登在报上的几行字可以使一个人陷入绝望。喔!”他把报纸扔下接着说,“您不妨读一读吧,不过等我走了以后再读,我不想让您看到我脸红。”
伯爵把报纸捡了起来。这时阿尔贝两腿一夹,用仆人刚给他靴子安上的马刺刺了一下马肚子,那马不由得一惊,竟然还有骑手以为有必要对它如此刺激一下,顿时像离弦的箭一样,嗖地一下冲向前去,伯爵怀着无限同情,两眼望着那年轻人急急离去,直到年轻人走远完全看不见了,伯爵才落下眼光读那张报纸上的消息:
三周前《公平报》载,当初艾奥尼纳之总督阿里麾下有一法籍军官,不仅拱手献出艾奥尼纳城堡,而且将其恩主出卖于土耳其人。如同本报之可敬同业所述,此法籍军官当时名为费尔南,但事变之后,此人在其教名之外另加上贵族头衔及采邑地名,故现名为莫瑟夫伯爵先生,此人现为贵族院议员。
这个骇人听闻的秘密,虽然被宽宏大量的博尚紧紧掩盖住了,但最终还是像披挂上阵的鬼魂似地冒了出来。另外一家报馆心狠手辣、把这秘密探听到了,就在阿尔贝离开巴黎上诺曼底的第三天,他们在报上刊登了这么几行字的消息,几乎把这可怜的年轻人急得发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