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的屏风后,长形澡池冒着温暖的热气,小婢们往里头撒了一层疏密得当的香花,朵朵吸饱了水,开成一片姹紫嫣红,鲜彩欲滴,我探了探水,温度刚刚好,便为姬修更了衣,将他放了进去,一点点为他擦拭身体。
他面目安详,睫毛上沾了些微的水泽,显得更加纤毫清晰,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满足的笑意,一头银发浮在水面上,仿若一片枯死的月华。
“公子。”我轻声唤,唇落在他的眉心上,缓缓而下,最后在他苍白的唇上停顿,将那两瓣干涸濡湿,离开,手帕在胸膛寸寸移动,明日正是出殡的好日子,我能够亲眼看他的时间并不多。
“禀妖尊,副,副寨主往楼上来了。”一名小婢在屏风外跪下,语气带着恐惧,“奴婢拦不住,只好匆匆跑来报告。”
我的动作不停分毫,淡淡道,“随他。”
清凉的气息从门外透进来,接着便是轻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缓却坚决,我冷道,“本尊正为姬修公子洁身,鬼君有事,请停步屏风外。”
如果听我的话,他就不是子懿了。
模糊的轮廓在屏风外小折了个身,转了过来,在我三尺之外停下,子懿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眸子沉定漆黑,有什么在静静涌动。
我不理他,手帕经过腹部,拭向姬修的下体,虽然我从未见过他的,但生离死别,也并不觉羞赧,只是骚包男伫在一旁,多多少少让人有些不自在。
我还未下口逐客,他一个移形换影,人已近到我身前,冰凉的手制住我拿捏手帕的那一只的肘部,止住下移的趋势,声音冰凉似坟墓,“你是我的女人,不许碰别的男人,死也好,活也好。”
还有这个理了?
我气得胸脯不断起伏,半天才说出话来,“……请你出去,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依旧钳住我的手,不松动分毫,眸中黑流暗涌,带着怒涛般的压力,就那样俯视着我,我的呼吸为之一滞,不由得更加烦闷,磨了磨牙,“你的女人,你扪心自问,你何时真正将我当作你的人,上次那一巴掌,你不是落得痛快么?可不曾见你有半分悔恨,半点心疼。”
子懿缓缓道,“从来都是,生生世世。”
“滚!”这个回答无端激起我更大的怒气,我终于怒不可遏地痛斥,“在你给了我一巴掌之后,我就已经不将自己当作你的人了,我以妖尊的身份命令你,滚!”
在我眼中,被心爱的男子扇脸,是最大的,最不可饶恕的羞辱。
一掌凝聚法术,对着那只手击了下去,子懿轻而易举地化开,神色却宛若霜凝,终究是松开我的手,定定地看了我两秒,转过身去,一步步走出房间,玄袖中的修指,有些许的颤抖。
我松了一口气,继续为姬修擦拭身体,小心翼翼,像是对待一件珍宝,将他洗净了,又将他擦拭得清风爽透,为他穿上月牙白的里衣,我坐在床边看着他,很久很久,才想到为他着外衣。
他的包裹中,只带了一套换洗的衣物,而外衣之中,仿佛还裹着什么东西,隔布摸下去,有布的质感,透着朦胧的红,我将外衣拆开,手忽然顿住,那赫然是男女娶嫁的婚衣,做工精良,料子细滑,他纺织了那么多的衣物,却没有哪一身,如这两身这般好。
我捧起婚衣,顷刻间泪如雨下,埋头下去,双手颤抖,一颗心是从未有过的凄惶。
过了很久,我下定决心,为他换上一身红,又用紫金冠,珊瑚簪将他的半头白发束起来,让他躺倚在高榻上,边描那俊眉边对门外吩咐,“去,问三寨主借冰魄来。”
公子,我不会让你,化作一抔黄土。
冷桑很快就来了,随来的,还有兰痕和蛛毒,我将冰魄放入姬修口中,他有些黯淡的肌肤重新焕发出生气,似有月华蕴在其中,安颜万年,不腐不化。
兰痕有些诧异,“卉娘,这公子明日下葬,你为何为他着红衣?”
眉笔转到另一边眉上,耐心细致地描,我冷冷道,“这与妖君有半分联系么。”侧头对冷桑吩咐,“劳烦三寨主去准备一下,明日,我将以妖界最尊贵的礼仪,为公子送行。”
冷桑领命,蛛毒看兰痕一眼,跟在冷桑身边,离开了房室。
兰痕缓步来到榻边,叹道,“斯人已去,你这样做,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