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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1 / 2)

「窥伺许久的黑暗,终将她的灵魂吞噬。」

她快步穿过雕花长廊,雨水沿着她的发丝垂落,打湿衣襟一片。

素性温稳的她,很少这样不管不顾,横冲直撞。林府占地广阔,雕栏画栋,小桥流水,花圃栽种着无数珍贵名品,可惜这些美景在寒冬腊月的北风里,单调枯零,毫无看头。

她没有大名,娘亲私下都喊她“韫姐儿”。她还有一个双胞胎的妹妹,只差一盏茶的功夫,姿容秀丽她许多,故而叫“秀姐儿”。

奴仆最是失利、欺她们贫贱落魄,极少喊“大小姐”“二小姐”的称谓。

只有林府独苗的林其琛,会被下人们时而叫上声“少爷”。

天寒地冻,正院庭落并无值守之人,由着她快步进入。

“哎哟!”猩红绒面帘被里头的妈妈一掀,与她清薄的身体碰在一处。所谓,嫡母跟前的玩意,别说仆妇丫鬟,便是猫儿狗儿,都尊贵无比。

那老奴横眉竖目地瞪她:“死丫头,反了天了你!”企图如常般地扑打上来,跟踹只畜生般的肆无忌惮。

她灵巧一避,便闪进了暖香四溢的堂屋。

嫡母赵氏心情格外愉悦,三十出头的妇人,仍命丫鬟涂着鲜艳欲滴的蔻丹,那样浓稠的红色,她眉心浮上森然的戾气。

心却慢慢平静下来。

“秀姐儿呢?!”她一觉转醒,去寻妹妹。只见炕上留着一架尚未完工的绣棚,人却不知所踪。

娘亲卧床不起,弟弟年幼无知。

她无人可寻,只能来寻眼前这个自记忆起恶毒刻薄、百般刁难的嫡母。稚嫩的她,心性尚有着一份柔软,对赵氏的品性有着始料未及的误解与……天真想象。

赵氏轻轻笑了,不顾她的焦急与迫切,徐徐道:“你父亲快要回来了。韫姐儿高兴吗?”

她眨了眨几欲流泪的眼,不言不语。

满心满肺的都是秀姐儿腼腆柔净、不喑世事的微笑,怯弱又讨人怜爱的模样,她用脚底慢慢蹭着价值千金、洁白绵软的羊毛锻毯,嘴角紧紧抿着。

赵氏挥一挥手,不打算计较这个贱种今日的冒犯之举。

“你回去罢。秀姐儿被你父亲的人接去了,过几日便会归家。”赵氏佛叹不如地惋惜,比起自个儿只知在内宅作践这群贱货,她的夫婿可真是……心狠手辣、一招见血。

她猛地仰头,满眼具是不可置信。

没有欢喜、雀跃、激动、惶恐地卑微。

嗓子有些喑哑地道:“你把秀姐儿弄到哪里去了?”赵氏最厌恶妹妹的那张好脸,每每瞧见,都是一阵穷凶极恶的咒骂。

她怎么敢信赵氏的话。

赵氏诡秘一笑:“一个极大的好地方,能让你父亲升官发财,能让我们林家光宗耀祖。不算埋没了你妹妹的那副好皮肉。”

她厌恶贱人生的这帮货色,使了个颜色给旁边的蔡嬷嬷,立马有人架了那具年幼瘦弱的身体出去,丢在积雪三尺、滴水成冰的外头。

浑浑噩噩地回了自个儿院落,潮湿的黑炭发出滋滋的声响,她默默地盘算着,整颗心就跟那烧得红彤彤的炭火别无一二,稍不留神,便有泪珠滑了下来。

她从衣柜里取出勉强御寒的银白狐裘,缎面上打着几个显眼的补丁,暖着个汤婆子,又匆匆去外院。

娘亲这几日病得人事不知,汤药还是勉强灌进去的。连偷偷请来的大夫都说,怕熬不过这个冬天。她抹了抹凝在眼梢处的泪,几快结冰的冷。

“外院花草处的莫管事,你有事可去寻他。只悄悄地,莫太张扬。”娘亲是个很不一般的女子,有见识有学问,否则取不出韫姐儿的称呼来。

前几天书里读过的句子划过眼前:卿本佳人,奈何从狼。

娘亲怎的就落到了这副田地。

她思绪深沉又悲痛,即为妹妹的失踪感到难以言喻的惶然不安,又为娘亲的命途多舛、凄凉生活酸楚不已。

那时候的她,其实没有汹涌磅礴、排山倒海的恨。

“小姐。”莫管事悄然迎上,神情很是复杂。

她自持着身份,言辞清晰道:“妹妹去哪里了?”

莫管事将他所知道的说了:“小姐放心,确实是老爷派人接去的。”

她懵了。

小小的人儿再水晶剔透,也不甚理解。

原先以为是赵氏敷衍她的台词,没成想居然是真的。

心情舒缓下来,有种拨云见雾的安闲。她意欲打听地更细些:“老爷带着妹妹去哪儿?”她的称呼很有意思,明明要喊父亲的人偏生叫了老爷。

莫管事温言安抚她:“二小姐到底是老爷的骨肉,又是这般品貌,带去同僚旧友家。指不定是要说一门亲事呢。”

说亲?她睁大了不甚出彩的眼,又被莫管事哄了几句,才百思不得其解地回了去。

后几日天晴如碧,很难想象冬日会有这样的明朗。她却日渐消瘦,心底的惶恐被一点一滴地放大,偶尔仰头望着澄澈蔚蓝的天,瞳孔里的不安、焦灼、惧意如涟漪般散开。

莫管事的一通口舌拨开了一片雾霭,却迎来了前所未有的风平浪静。

赵氏这几日心情甚好,都不大挑她的刺。因老爷归来,下人们不太敢过于嚣张跋扈,克扣林府唯一的一群小主子们。

娘亲日复一日地吃药养病、弟弟日复一日地长大知事。

好像真的……命运见她可怜卑弱,还予了她一片安宁详和。

恐惧攀着坚硬的岩石,陡峭的崖壁,渐渐地趋于顶峰。她与妹妹是骨肉至亲的双胞胎,打娘胎里处在一块,那种心意相通、血脉相连胜过世上一切。

这日晚间,终传来了林府当家林言轩的消息,说是明早至扬州渡口,赵氏吩咐了大管事备下一应车马仆从,连夜出发去接应。

雪像芦花般的轻盈而下,顷刻间铺满地面。她怔怔地盯着庭院里孤伶一枝的红梅,那抹妖冶在纯白里的红,分外醒目,不知怎地,狠狠撞击了她的心神。

她从榻边跃起,披上一件最厚实的夹棉大袄,踩着沾雪即湿的软鞋,飞奔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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