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凌还是保持着躬身礼拜的姿态,坚持自己的想法。
“夫人,你的安稳,对净涪师父来说很重要。”
沈安茹眼波动了动,终于点头,“那你就暂且留下来吧。”
说完,她也不去翻看递到她面前来的那厚厚一叠书稿,转手从身上摸出一片铭牌来递给白凌。
“拿去吧。”
白凌双手接过,“多谢夫人。”
沈安茹没再说话,看着白凌带着他的东西无声退了出去。
等白凌离开之后,沈安茹胸前佩戴着的巴掌大小的铜镜配饰上亮起一片灵光。
她将那面铜镜捧起,移开铜镜表面遮挡的木片,露出铜镜镜面里头映照出来的程沛。
“娘亲,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答应他?”
沈安茹将方才面对白凌时候的冷漠全数卸下,笑着道,“如果他有异心,留下他正好;如果他没有异心,留下他也无妨。”
程沛自然猜到沈安茹的想法,但他还是很无奈。
“娘亲,现在景浩界这样的状况,谁知道他会不会突然生出歹心来?你不能这样大意!”
在景浩界各处奔走的这段时间,程沛看到的黑暗可比他往日里见到的、听说的多多了,真是叫他大大地开了眼界。
不说本来心眼就不大,容易嫉妒人、猜忌人的那些人,就算是素有善名、行事大方坦荡的人,在现在这个时候,也不能轻易托付信任。
谁知道那个人会不会一时蒙了心眼,起了歹心,做出谋财害命、伤天害理的事情?
就算没什么原因,就是忽然心中起意,看人不顺眼,直接动手取人性命的,这一阵子又何曾就少了?
最可怕的,是人心,最残酷的,是人性!
在短短一月余的时间里见过很多惨事的程沛再回过头来看自家这个胆大的娘亲,真的很有些无力。
沈安茹心下一叹,收了脸上笑意,正色望着铜镜里映出的程沛,道:“放心吧,这些我都有在注意的。你也知道,我手上有不少你哥哥送过来的东西,也都贴身带着呢,不用太担心。”
程沛见沈安茹铁了心,他也无何奈何,只得到,“希望娘亲你是有真的注意,不然……”
“到时候,我可是会很惨很惨的。”
看着难得不惜形象撒娇的小儿子,沈安茹眼中神色格外的柔和,“我都记住了的,你安心。”
他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沈安茹还是不妥协,程沛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想了想,趁着一次到杨元觉那边带走下一套阵禁的时候,向杨元觉问计。
杨元觉托着下巴想了想,又通过神通打量过云县程家那边的沈安茹,回头冲程沛摆手道,“放心,别说是那个小子,就是留影去了,一时半会儿也不能拿你娘亲怎么样。等撑过了最初爆发的那一刻,后头就更不必担心了。”
程沛没想到会从杨元觉这边得到这样的一个答案,不禁转了目光望向不远处垂眼直挺挺站在原地的净涪佛身,“兄长他……”
杨元觉点头,“你娘亲身上的好东西可多着呢,不是特殊情况,都不会有什么意外。”
这所谓的特殊情况,其实指的就是那些天外修士。包括围在景浩界世界之外,不知什么时候会攻进来的那些无执童子眷属,也包括现在还没有现身的无执童子。
听得杨元觉这么说,程沛总算是能勉强放心了。
杨元觉看了看他,抬手又将一个储物袋交给他,催促道,“去吧,这些送到安元和那边去。”
“安前辈?”程沛惊了一下,问道,“杨师,魔门那边已经有结果了吗?”
杨元觉哼哼得两声,“这可都将近一个月过去了……”
程沛看了看杨元觉的脸色,乖乖闭嘴接过储物袋,向着杨元觉拜了一拜,转身抬脚就要走。
但他才刚转过身去,就又调转回来,看着杨元觉问道:“杨师,我兄长他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啊?”
“这问题你来问我,我又要问谁去?!”杨元觉瞪了他一眼,“等着吧。等到他出定了,自然就醒了。不过在这之前……”
“在这之前,我们当然是需要给他撑住局面!”程沛急急地接过杨元觉的话头,很理所应当地说道。
但他说完这句话,一时又沉默了下去,脸色很有些忧愁。
杨元觉看了看他,问道:“说吧,什么事?”
程沛偷偷打量了杨元觉的脸色,想了想,到底吞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杨师,景浩界的情况越来越诡谲,不说其他人,就是我平时调养真元,也觉得眼前异像频频,耳边还会有莫名的声音一直在呢喃,兄长他就这样入定,会不会也出现这样的问题?”
“景浩界天道被天魔魔气侵蚀,不单世界法则出现问题,就连灵气都有魔意潜伏,你这般的情况很正常,日后修行的时候,最好在旁边点上清净心神的檀香,布置静心凝神和摒除魔气的阵禁……”
杨元觉听程沛提起这茬子事,想了想,便开始细细地叮嘱程沛,同时,手还很利索地摸出两张空白的玉简,将两套阵禁刻录进去,递给程沛。
“如果实在不行,就让你那师父在旁边加护。”
天魔魔气侵蚀景浩界天道,其实也是在魔染天地法则。而随着天地法则被天魔魔气侵染,景浩界世界也清净不到哪里去。
心头无端燃起心火,心境难以清净,修士修行艰难,在日后都会是常事,还是习惯的好。
程沛在一旁听着,连连点头。
虽然他和杨元觉相处的时日尚短,但就算是这样,也已经足够让程沛摸到一些杨元觉的性格了。这位老师是真能坐着绝不站着的主,现在他难得叮嘱他,他要是胆敢半途插话……
后果程沛承担不起,也就只能等着了。
这一等,就一直等到杨元觉停下话头。程沛小心地觑了觑杨元觉的脸色,问道,“杨师,兄长那里要不要也给加些阵法啊,檀香啊什么的?”
“担心你兄长?你觉得需要吗?”杨元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真有闲心,还是多担心一下你自己吧。”
说话间,杨元觉还看了一眼才刚被他塞到程沛手上的那两枚玉简,“记得有空好好专研,尽快拿出成果来。我可不希望回过头来还因为这件事情被你兄长唠叨个不停……”
程沛默默地偏头看了看他家兄长,又跟杨元觉拜了一拜,默默地抓着两枚玉简退下去了。
直到远远地离开了杨元觉的气息笼罩范围,程沛识海世界里的司空泽才冒头道,“我也觉得你不需要操心你兄长……”
程沛静默了很久,才道,“兄长很强我知道,但这不是我们不需要关心他的理由。”
司空泽一时哑言。
半响之后,程沛自己默默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果然,我还是需要更强大……”
说完,他将两枚玉简收起,带着那个储物袋就去魔门的地界上找安元和。
和程沛隔着相当一段距离的杨元觉偏头,看了程沛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着那边的净涪佛身,低声道,“不得不说,净涪你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
说完,他往后一靠,倚着高大的椅背,闭上了眼睛。
净涪佛身,不,净涪对这些一无所觉,他整个人的意识都被拖入了无尽的过往中。
不仅仅只是这一辈子的近三十年光阴,还包括当年“皇甫成”时候的近千年。
这些岁月,一日一日,一页页地翻过,让他仿佛又重新走了一遍人生。
那个时候的他对自己此后的人生一无所知,就像曾经的他一样,一步步闯了过来。
他从天魔宗中闯出生路,踩着累累白骨登上了天魔宗的权柄巅峰,最后借着天魔宗的权柄,将一整个魔门握在手里。
而在他终于加冕的那一日,由累累白骨堆彻成的皇座,在一夕间生出血肉。
狰狞狠厉的面孔,紧拽着不放的双手,憎恨怨毒的双眼……
“为什么杀我?!”
“你杀了我,陪我一起死!”
“将我的血肉还来,将我的所有还来,那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