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看上去似乎和三年以来的每一天并没有不同。
这是京城最为繁华的一条路,此时天色微明,商人们已开始张罗起生意,撑开沿街店铺的门面,挂上用来展示的货品,小摊小贩们也开始进驻,或推着车,或挑着筐,为抢占一个好的市口争吵不已。
雨沉默地立在街头,静静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这样的生活似乎一直离她很近,却又一直很遥远。当清晨的阳光洒在她身上之时,雨抬起头,伸出手指,让阳光透过指缝,在她脸上形成深浅不一的暗影。
周围路过的人打量着雨,不时窃窃私语,看这样貌、穿着和气度,似乎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可有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会在这个时辰一个人站在道路中央?
雨察觉了四周的眼光,放下手臂,轻轻垂下了眼眸。
多少年来,她始终盼望有一天能好好地逛一逛京城,她似乎是自由了,可是这自由,却让她如此仓皇失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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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雨六岁,弟弟三岁,接连三个旱年,多少农人颗粒无收,饥饿好像瘟疫一般,在整个夏朝蔓延开来。因为吃不到粮食,又啃不下树皮,弟弟几乎饿成了人干,一个细细的身子,支撑着一个大大的头,看上去十分可怖。
雨跪在父母的面前,哭着求他们卖了自己,给弟弟换点米面吃,父亲母亲泪流满面,却怎么都不肯答应,弟弟躺在母亲怀里,伸出一只和白骨没什么区别的手,拉住她的衣袖,虚弱地说:“不卖,不卖,姐姐不卖。”
若不是师傅的及时出现,弟弟怕是熬不过那一晚,正当他们一家四口抱头痛哭之际,一个黑色的小布袋从窗外扔了进来,恰巧落在父亲手边,父亲打开一看,激动地连话也说不出来。
那是整整一袋白面,在那年岁,甚至珍贵过黄金,父亲的手在发抖,怔愣地看着那袋白面,母亲却反应迅速,忙从父亲手中抢过来,烧水做了一碗面糊,喂弟弟一口一口吃下。弟弟喝了几口,忽地坐起,端起碗来大口大口地吞咽,瞬间喝了一大半,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唇依旧贴着碗边,却不再往下咽,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雨,把碗从嘴边拿了下来,捧给雨:“姐姐喝。”
雨握紧了拳头,贫穷,是她永远不能忘记的痛苦,即使后来她拿着很好的俸禄,父母不再劳作,弟弟也可以去私塾读书,她依旧在心里隐隐抱怨着命运的不公。那些女孩子,因为生在富贵人家,她们的童年是锦衣玉食,花团锦绣,每日梳妆打扮,念念诗词,学学刺绣,和家中其他房的姐妹勾心斗角,跟父母长辈撒娇。而她的童年呢……
当第二个装着银钱的布袋扔进房间时,雨想也没想就冲了出去,冲着好似什么都没有的空气大声喊:“侠士,谢谢您救助我们一家,但无论是白面还是银钱,总有用光的一天,您救得了我们一时,却救不了我们一世,求您带我走,传我一技之长,让我有能力保全我的家人不再挨饿!”
没有人回答她,雨跪下磕头,直到一双青色的靴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那天之后,她跟着师傅走了,师傅没再让她行拜师礼,只说那天已经拜过,白天师傅传授她武艺,晚上师傅带着她一起劫富济贫救助百姓,后来旱情开始缓解,农人生活也逐渐好转,师傅才将她带回了山里,专心习武。
八年时光,雨从小童长成了少女,她的童年记忆中,每日除了练武,还是练武。山中岁月,悠远绵长,终于有一天,雨用剑打败了师傅,师傅微笑着捡起了被她打落的剑,告诉她可以下山去了。
雨至今也说不清,当时为什么要救那个少年。她拜别师傅,走下山时,就看见他在山脚下的湖边被一群蒙面武士几乎逼上了绝境。他的护卫一个个被杀死,他拿着剑,和那群武士做最后的拼杀,身处那样一个环境之下,他的眼神依然清冷,全身警惕着每一个进攻,却丝毫没有透露出绝望和放弃。
雨出手,杀死了那些武士,少年长长呼了一口气,将剑尖插在泥土里,手撑着剑柄,身子却滑了下去,雨扶住他,问道:“你受伤了?”
少年摇摇头,竟然露出了一个微笑,他的五官好似刀刻般俊美,虽是在笑,可依旧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厉。少年身后的芦苇随风飘摇,雨没由来地怦然心动,除了武艺,师傅也教她识字,却没有教她读书,她偷偷翻过师傅竹楼里摆放的书籍,读过《诗经》,却一知半解。可当这少年冲着她微笑时,诗里的那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骤然就浮现在了脑海中。
少年休息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摘下一个蒙面武士的面罩,那武士的脸上布满了可怖的疤痕,根本看不清长相。他又摘下一个,依旧如此。雨站在他身边,轻声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杀你?”
少年闭上眼睛,片刻后,他缓缓说道:“我想,他们是我哥哥派来的。”
雨很吃惊,她为了弟弟,甚至愿意让父母卖掉自己,而这个少年的哥哥,却派了人来杀死他?惊愕了片刻,雨说:“你要告诉你的父母。”
少年睁开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证据,我的父亲不会相信我的,反而还会落得个诽谤的罪名。”
“那他这次没有得逞,以后还会杀你。”
少年点点头:“所以,我需要一个武艺高强的暗卫,你可愿意?”
雨低下了头,没有说话,少年只是注视着她,安静地等着。半晌后,雨抬起头道:“你给我钱吗?”
少年笑了:“会比你想象得还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