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四个字的王琷是有些发愣的, 可杜子腾神机妙算投影下的强大与无所不能实在是印象深刻, 纵然不太理解其意, 也必然会百分之百执行。
只是,宗主叫他展芒……展露锋芒,他此来身上所带最有锋芒之物就是主力炮击阵,虽然海尘、卢森与天一之间的微妙互动他只观看了上半场,但是也隐约把握一点点东西出来, 这矛盾的集中点……恐怕还是在于主力炮击阵上, 所以,宗主的话如果他没有理解错误, 还是集中在将主力炮击阵的威力充分暴露上。
这件事本身并不困难,难的是杜子腾那前两个字“伺机”。怎么寻找恰当的时机……此地王琷并不熟悉,更恐怖的是,晓林洞,那可是斩梧盟的根据地之一, 在这个地方, 并不容许他肆意胡来,先前在碧血界, 弘宇还在他身边接应,但到了这里, 弘宇都不现身,足以说明形势的严峻。
这件事确实十分困难。
但另一方面,王琷又相信,这位杜宗主从来不会做无用功, 既然他这般运筹帷幄间让自己走到了这里,眼前这局面,必然也是在他的意料之中,王琷绝不相信杜子腾会将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交给自己,这其中必然有什么是他方才忽略了的,到底是什么呢……
直到门外阵法传来有人扣门之声,王琷听到那个声音之后才恍然,他真是蠢哪!
“王兄弟?”
门外这把声音赫然是他在此地唯一的“熟人”——天一洞主。
王琷一拍自己脑门,自己手头唯一能用的,可不是只有这位洞主了吧?当真灯下黑哪,他一边打开阵法,一边将与天一相处时的所有讯息在脑海中飞快过了一遍,心中已经大致知道如何去完成杜子腾交予的任务了。
方向虽然大概能把握,但是怎么办到,却真的需要机缘,王琷亦只能在惴惴中相机行事,他知道自己在诸界打拼时日尚短,执掌王氏亦是经验不足,只能用笨法子多试试了——既然要用到这位天一洞主,自然先是以心换心,同别人打好关系了。
天一身后跟着晓林洞的仆从,安排了一顿十分丰盛的桌筵,叫王琷连连道谢:“劳烦天一大哥你了!”
天一一笑:“这都是门中现成之物,无甚麻烦的。你现在是住在门中待客之所,便是我晓林洞的贵宾。若有什么所需之物,只需知会门外这些仆从便是,无需客气。”
王琷连连道谢,此时桌筵已经安排妥当,王琷索性便举杯:“天一大哥,不论是买了那主力炮击阵、还是带我来晓林洞,我心中皆是清楚明白的,大恩不言谢,薄酒相敬,还望大哥不要嫌弃!”
说罢,仰头一饮而尽。
天一心中微微一怔,他来看王琷,不过是心头烦闷无解,偶尔想起才来看看,毕竟人是他带来的,论理也该看看王琷的情形,适不适应,没料到,这小子倒也是诚心。
一时间,天一都有些恍然,他在门派中劳心劳力,前线流血流汗如此之久,晓林洞是给了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不错,但亦不过只像笔冷冰冰的交易,还不如一个偶然间遇到谈成交易的小子来得暖心呢,他不再多想,亦是举杯一口饮尽杯中酒。
那眉宇间郁郁之色与前线那大权在握神采飞扬的模样,虽是同一人,却差距十分之大。
两人几杯酒下杜,王琷正愁不知如何突破,此时见天一这神色,心中一动,便面上露出迟疑之色道:“天一大哥,可是有何不愉之事?如若不妨,小弟虽不能解忧,却愿聆听排遣一二。”
天一无奈地笑笑不语,他上九洞第一洞的洞主都为难之事,叫他一个小子听了又能如何?
王琷突然冲动地开口道:“大哥,可是与昨天那位卢长老和海尘大师有关?”然后他一脸愤愤地为天一打抱不平:“你为他们带回了主力炮击阵……为何他们还要那般对待你,简直欺人太甚!”
天一眉头一皱,长袖一挥加固这静室内的阵法之后才道:“慎言!你不过一门派外的小修士,谁给你的胆子敢评判大长老与海尘大师!”
王琷登时便紧张地一滞,他确实是心中无底,他不知道天一这番疾言厉色是他心中全然不介意昨日之事,还只是不信任自己、惧怕传到那两位大人物耳中。
天一见王琷这紧张神色,随即失笑:不过一个边远之地来的小修士,又如何能知道滔天权势的威力?井底之蛙不知天高地厚啊……
可王琷为他鸣不平的心意,他却是领了,他放缓了声音道:“不论你将来去何处修行,谨言慎行才是长远之道。”
更何况是在这水深无比的晓林洞中。
王琷见天一这神情,登时放下了心事,知道对方并非心中无怨,一时间,心中便活络起来,然后言辞恳切地道:“多谢大哥教导,方才是我失言了。只是先前在碧血界见到大哥是如何意气风发,没有想到门派中会是这样的情形……”
王琷这话又再次勾起天一心中的憋屈,但他只默然无言。
王琷忍不住又道:“天一大哥,你都愿意出一千亿灵石买我这主力炮击阵,就是那位海尘大师也那般重视……对于门派中也是大功一件吧?为什么昨日……”
王琷这一次没有把话说完,但言下之意却是很明显的,那位卢森长老分明没有把天一这桩功劳太放在眼中,甚至都没有在海尘面前回护一二。
天一只沉声道:“门派中奇珍异宝威能逆天者如诸界之数,何其多也,不过一个主力炮击阵而已,晓林洞还不至于……”
这话说得王琷一脸郝然,倒显得他太将自己祖传阵法看得过高而十分羞愧般。
王琷羞惭地道:“天一大哥,我只是想着先前你对我说过,如果此阵在晓林洞越受重用,我在洞中亦能……你说过的,这个大阵不只是那一千亿,于我的道途亦是颇大转机,我心中感激,只是眼界浅狭,太过高估大阵了于晓林洞的作用吧……”
天一见状,又道:“此阵于前线确实有用,亦不必妄自菲薄。”
王琷只腹诽,明明知道这大阵于前线重要,又在门中不受太多重视,却还偏偏要维护晓林洞的面子,这些名门大派的弟子……可真累。
天一心中如何不知道主力炮击阵对于晓林洞前线作战、甚至对于整个斩梧盟的重要性,昨日卢森对他逼迫的态度,一方面确实是希望借此事将海尘拉入阵营,可另一方面,何尝不是对于这主力炮击阵没有那么看重?
如果真的知道此物于前线的重大意义……何至于会这般对待自己?卢森后来那番态度,不过只是因为海尘表现出来的对于这阵法的急切而顺水推舟罢了。如果真的看重,何至于到现在为止,整个晓林洞都没有一位大能来向他索要过此阵?
想到这里,天一苦笑,可笑他还没有一个小修士看得明白呢,如果这大阵真受重视,他又岂会受这番夹击的冷遇?
天一好半晌才叹道:“只是前线战事瞬息万变,不是每个人都到前线历练过……”
王琷道:“可是先前妖族使用妖器之事已经让情形十万火急了,我听骆将军说过,如果不是主力炮击阵及时激发,恐怕大阵都会告破……彼时我也只是误打误撞,但想来,骆将军于阵法一道学究天人,恐怕比我判断更准确……”
天一沉默。
王琷只道:“天一大哥,我只是待在乡下地方的小修士,不论修为见识都远不如你,但是,这阵法祖上流传至今,是我们王氏最重要的珍宝,先前能看到它在前线发挥威能,我们王氏上下都别提有多高兴了!”
然后他诚恳地道:“您能不能再去同那些长老们好好说说,这个阵法真的不错,晓林洞都花了这么多灵石买下它,天一大哥你千辛万苦把它带到这里,请长老们好好看一看这阵法。”
说着,王琷向天一递过一块水镜玉简。
天一激发一看,赫然是当日前线大战几番逆转的水镜投影,想必是前线大阵录下,由骆明交给王琷的。
仿佛再次回到那几番危殆的战局中,天一心中百转千回,血液仿佛亦随那战局而沸腾,一时间,他心中豪情万丈又有些自我鄙夷,天一啊天一,你还不如个小修士!
这门派中蝇营狗苟之事还少吗?战事方起之时,他明明知道那时的战局有多么不确定、有多么大的风险,为什么还要第一批请命去往?不就是因为不想被后方这些乱七八糟的从事所摆布吗?!
怎么现在却越活越回去了?
大长老的想法是大长老的想法,他天一身为碧血界的斩梧盟军统帅,亦应有自己的立场,将前线出现的情形通过力所能及的所有渠道向门中禀报,再将主力炮击阵的重要性不厌其烦地陈述好,至于海尘大师之事……走一步看一步。
而且,天一心中一动,说不得,如果能将大阵之事向海尘大师分说明白……也许还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然而,酒桌上各怀心思的两人都不知道,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或者说,这个机会被推到眼前的机会来得这么快。
天一心意刚动,收下这玉简之时,门派中的传讯已经到了他眼前:“掌门急召,速至天星洞!”
天一神情一怔,随即毫不犹豫一推酒杯:“王兄弟,我先告辞!”
王琷见他神情便知是有大事,心中失望,还不明确天一是否被自己说动,却也只能目送天一身形消失。
晓林洞的掌门闭关数十载,只在两族大战方起之时中断过闭关,却已经许久未曾这般急召过什么人了,所以天一才会这般焦急。
待他赶到之时,却见台上四位大长老包括卢森在内悉数在座,一众执法长老、执事长老除了少数几人之外,竟然也在这短短时间内全部赶到,可是,辈分低一些的修士、与他同辈的……除了他天一之外,竟然再无一人,天一不由瞳孔一缩,这么大的阵仗中竟夹着他一个人……
可不及他心中推测今日到底是为何事,隐隐威压自上方传来,天一立时收起全部心神,头也不敢抬地随着众多晓林洞中的大佬们一齐单膝跪下行礼:“参见掌门!”
这许多人哪一个不是跺跺脚天摇地动的人物,可此时却都垂头凝神,面上的恭敬如出一辙,哪里又看得出来谁曾经在前线呼风唤雨,谁在后方叱咤风云?
但这恭敬面孔之下,多少种心思、多少般念头涌动,便不是面上能够看得出来的了。
一道磅礴浩荡却柔和的力道将他们托起:“起来罢。”
众人这才敢起身。
“卢森,你将门中近况禀来。”那道声音突然道。
卢森心中一凛,掌门中断闭关召集众人,为何先向他发问?
但他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台下修为最低的天一诸人,心中万千想法涌动,面上却是纹丝不动:“是,门中一切调度如常,先时按盟中需求,为配合此轮前线全面进攻,已于属地中采办灵石若干、各式法器……调度至前线诸界包括……”
晓林洞统管着整个战线的后勤,这其中如何从大后方收集物资,又如何将物资调运到需要的前线战阵之处,再加上前线全面进攻所损耗的资源只会加倍,导致诸事十分庞杂,卢森哪怕只是将其中主要关键之事向掌门说清楚便花了不少功夫,更何况这其中之事并不是他一个人负责,有些事归属其他三位大长老负责,他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很怕掌门会否追问,禀报之时,措词便更是谨慎小心。
底下诸人亦是静静听着,无人敢出一声。
卢森回禀之中,亦不敢回避一些棘手的问题:“……近来后方调度情况便是如此,不过,”他顿了顿,终于还是把话说下去:“海尘大师原本与我晓林洞等商议联合绘制的十个前线战阵,昨日又有新的变数,他似与前线林森等四界达成合议,直接为他们绘阵。”
为前线提供战阵建设、战阵维护,也是晓林洞的工作之一,自然,这些材料最终还是要来源于后方,但一个巨大的战阵,其中消耗的资源必然是个天文数字,甚至随着每一次战局的损耗,战阵的维护都是笔巨大的支出,这维护的费用便要由前线各势力自己来出,这件事,一直是海尘大师与晓林洞联手来做,这也是为什么海尘座下会有许多弟子同时加入晓林洞的原因。
毕竟,这些弟子熟悉阵法操作的一切,却又有晓林洞弟子的身份,对于前线战阵的许多事情,做起来也比较方便。
海尘在这件事上,自然也是有利益的,以修建战阵为例,斩梧盟是有着自己通盘的规划与考虑的,不可能随便乱建,资源不能随便乱投,海尘自己不可能亲自去同斩梧盟沟通这些事,浪费时间也是辱没大师身分,同时,就算划定了要修建大阵,同那大阵所在的势力沟通也是一件挠头的事,与晓林洞合作的话,这些势力的部分后勤保障本就是晓林洞在做,沟通起来并不费劲。
而晓林洞与海尘合作亦是好处多多,有钱大家一起赚嘛,而且还借此机会拉近了与海尘的关系,等同于是好处大家均沾,虽然海尘一直不肯加入晓林洞有些扫面子,但是双方一直合作得还算愉快。
可这一次,海尘却确实有些打晓林洞的脸,明明原本商定好了,需要新建的十个战阵大家继续合作,他却突然绕开晓林洞去和那四界直接合作,这不等同于架空晓林洞吗?
这种行为近似于挑衅,这当中,自然有那四界所归属的势力与晓林洞分庭抗礼搞出来的事端,但确实给卢森添了不少麻烦,叫他有些焦头烂额,他十分担心掌门是否会责备他未曾处理好与这位符阵大师的关系。
故此,先前天一拒绝海尘、叫对方不快时,卢森才会那么处置,在他看来,如果处置得当,完全有可能拉拢海尘,一举两得。
现下这场合,这些琐碎之事自然不必多说,只将与海尘近来的龃龉一提,见掌门不多问,卢森只能硬着头皮将这物资调配之事说完,感觉掌门气氛森严,为了结束话题,只草草说起三界之事,掌门亦是端坐上方,不发一言,叫卢森心中更是忐忑。
“属下先前奉命前往三界召集上九洞洞主部署盟中统一进攻之事……后收到天一洞主禀报,碧血、涛灵及枫晓三界的妖族不知何故,打破原有规律,突然向我三界发起了进攻,此战十分危急,多赖几位洞主力挽狂澜,有惊无险。”
上方之人却只沉默不语,最后仿佛手指轻弹,一段画面突然传到他们眼前:“你们都好好看看罢。”
那是人妖两族大战的前线,看地貌与斩梧盟军的模样,不似他们晓林洞的,可局面却是一样惨烈,但斩梧盟军似乎因为占着先机,压得妖族不得不步步后退,可是,突然之间,妖族中那些原本败退的军队却突然间亮出獠牙,明明不擅进攻的水甲族突然亮出刀刃,明明不擅防守的亿蝠军却突然手有波光盾……战场上生死只在一瞬间,逆转也只在一瞬间,看得在场这些大佬们哪怕依旧稳得住,却也禁不住皱眉而惊心:妖族……竟然突然多了这般利器!
而更叫人心惊的是,那画面瞬间一转,不只是一处,而是十几处同时出现了这般惨烈的情形!
卢森更是冷汗涔涔而下,神识忍不住朝下方的天一扫去,方才他禀报之事太多,更兼有海尘之事牵动心神,这三界之战便只择概要而说,竟未禀报原先天一向他禀报主力炮击阵时提及的妖器这样的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