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条街,阿瑶躲在胡府大门后面,透过门缝看着外面乌压压的人群,耳边传来一浪高过一浪的谴责声,昨晚临睡前做足的心理建设正在一点点土崩瓦解。
她早已料到沈墨慈的回击不会轻松,但没想到会严重至此。各种不堪入耳的辱骂声如针尖般透过衣料扎到她身上,不消片刻她已千疮百孔、无力支撑。
“别听了,”苍老而温柔的大手捂住她耳朵,胡九龄吩咐青霜,“带姑娘下去歇息。”
“阿爹,”阿瑶摇头,摆脱了他的手掌,四目相对间她看到一张铁青的脸。
“听别人骂女儿,阿爹比自己被骂还要难受,是不是?”顿了顿,见他没否认,她又说道,“女儿也是如此,他们可以骂女儿,但绝不能辱阿爹名声。不过是子虚乌有之事,若是一味躲着,外面那些人还当咱们心虚。贵叔,你去拿两个竹喇叭。青霜,刚我让你叫的人到了没?”
“按姑娘吩咐,丫鬟家丁各二十四人,衣裳也都换好了,全都候着那。”
看着下面乌压压四十余号下人,阿瑶目光转向身边,“阿爹,有你在女儿什么都不怕。咱们开门,把事说清楚。”
满腔慈父心肠被女儿说得热乎乎,不知不觉间胡九龄点头。
眼瞅着胡家无丝毫反应,说了这么会,外面的人也有些累了,讨伐声逐渐低下来。
沈家下人混在人群中,轻声叹息,“再生气咱们拿胡家有什么办法,今日这么大阵仗,就知道胡家姑娘不是什么好人,日后卖给胡家生丝时多注意些。只是可惜了宋家母女,可怜见的。”
不少热赞同地点头,是啊,胡家有钱有势,他们这些市井之人说两句,人家不疼不痒。这深宅大院的,指不定连骂声都听不见。
“经过今日,胡家女绝对不能要,且日后极品生丝绝不能卖给胡家。咱们穷人也有骨气!”
不知有谁提了这么句,正当众人要当口号跟着呐喊时,沉重的响声传来。一直没动静的胡家大门敞开,从里面依次走出两排青葱水嫩的丫鬟。迈过门槛,丫鬟们左右站定,然后是家丁下台阶站在人群中。待所有人站定,一位妙龄少女扶着胡老爷走出门。
少女圆脸杏眼,生得不算多美,但乍看上去却十分顺眼,让人觉得心下舒坦。
“这就是胡家姑娘?也不是传闻中面如夜叉。”
“知人知面不知心。”
下面响起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台阶上胡九龄站定,自胡贵手中接过竹喇叭。此物乃是青城绸市上商家竞价所用,喊话声极富穿透力。
“方才胡某与小女一直站在门后,大家的话我们都听得清楚。我胡家立足青城百年,靠得是诚信经营。然而最让胡某痛心的是,绸缎庄存在诸多问题,而先前却从未发觉。如今既然已经知道,那就要改。胡某在此向大家保证,胡家生丝收购价一定不低于别家,往年若是有人卖亏了,也可凭契书来绸缎庄索要差价。至于绸缎庄的布匹,若是粗制滥造尺寸不够,退换全部银两。过会我便将此写做章程,悬挂于各处绸缎庄,还请诸位相邻相互告知,共同监督。”
言辞恳切地说完,他双手向前微微作揖。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青城大多数人以绸缎为生,胡九龄这番话保证了绝大多数人利益,瞬间人群彻底安静下来。
相隔不远,沈墨慈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胡家生丝收购价本就不低于别家,这番话乍听起来不错,其实他们压根不用多出一文钱。好一个胡九龄,不愧是阿爹口中老奸巨猾的九尾狐。
台阶上,胡九龄浑浊的目光穿过人群,看向树后的青顶小轿,眼中飞快掠过一丝冷意。然后他收回目光,看向台下。
“至于你们……”
“阿爹,这事还是由女儿来说。”
举着小一号的竹喇叭,阿瑶走下台阶,身后二十四名丫鬟依次跟随。
“方才阿蓉所言,我在门后听得清清楚楚。都是小钱?没错,这点东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这两句话还不是一个意思,人群中发出讽笑,连宋钦蓉都面露轻松。
“可我那样说,不过是想让你别那么不自在。毕竟这些珠宝首饰,在你眼里还是挺值钱的,不然你也不会带去书院炫耀。这次的,连带宋家上次还回来那些,少说也有好几十件。如果我真的在意,就不会送你这么多。”
胡家姑娘说得……好像是有点道理。
“再说了,”阿瑶转身,目光从二十四位丫鬟身上一一扫过。丫鬟的排列顺序,是她跟前世在京城所见的一位贵女所学。那位贵女上街时,仆佣环簇,威严而无丝毫紊乱。方才在门后她被吓坏了,下意识地想找点东西壮壮胆,想到这个便照葫芦画瓢大体弄了一番。
“生在富足的胡家,有这样的阿爹疼宠,我到底是有多傻多想不开,才会去嫉妒、去陷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