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九龄有个习惯,那就是吃阿瑶剩下的点心。胡家祖训:男儿穷养,女儿富养。他从小就被教育勤俭节约,虽然对着媳妇和爱女花钱眼皮都不带眨一下,但照着自己时他向来节俭。一盘点心阿瑶顶多吃一块,剩下的全塞进他肚子里。
前阵陆景渊命百味斋特制的点心多数进了他肚子,那些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进贡补品也大都补到了他身上。连番大补之下,他这一脚特别有力度,直接把宋钦文踹到了高台旁栏杆上。
毫不闪躲地接住这一脚,宋钦文完全没料到姑父劲会变这么大。气血上涌,他直接吐出一口血。
擦净唇角鲜血,余光看着担忧的沈墨慈,他心中升起无限勇气。
“姑父生气也在情理之中,沈姑娘与我乃是东林书院同窗,今日我在这说几句公道话。表妹生在胡家,得姑父姑母看重,生活富足,不知别家姑娘的为难。沈姑娘这些年过得不容易,表妹你什么都有了,可否对她宽容些。”
随着他的话沈墨慈耸下肩,低眉顺目一副楚楚可怜之姿。她绝不会亲口承认自己做过那些事,可现在死鸭子嘴硬只会引人反感,不如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宋钦文身上。
半个月后马上就要举行乡试,想到这沈墨慈稍稍轻松,再忍十几天,等风头过了她再徐徐图之。
心下想明白后,抬脚踢下身边丫鬟,对她打个颜色,后者扑到阿瑶身边,边说边磕头。
“胡姑娘,奴婢刚才不过是说胡话,我们姑娘人很好的,她救了很多人。您如今都要拜空海大师与墨大儒为师,您什么都有了,就不要再多计较,要怪就怪奴婢好了。”
阿瑶单线程的脑袋完全沉浸在方才宋钦文的话中。她天性乐观,若无真凭实据,很少把人往坏处想。重生之后她偶尔也会假设,或许前世宋钦文没那么坏,也许他是真的不擅经商,落入沈墨慈的圈套后,才不得不与其同流合污。
毕竟是一起长大的表哥,若有可能她真心不希望他是那样的卑鄙之人。可刚才他的一番话,却彻底推翻了她最后一丝疑惑。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从阿爹身后走出来,阿瑶走到栏杆边,站在离他一臂开外之处。自带三分笑的小脸上,此刻却是罕见地严肃。
“生在富裕之家也有错?”
“我并非这个意思。”宋钦文面露无奈,表妹怎么这么不懂事。
此刻他想到了阿娘的多番埋怨,若是真娶了表妹,那日后他在外辛苦一天,回来还要哄她,日子真不知会如何劳累。还是阿慈好,只是今日之后,他怕是得有段日子远着阿慈。
“我胡家祖上也不过是种桑养蚕的普通农户,通过数代人的辛勤努力,才有了今日的富庶。不偷不抢,这富贵来得光明正大,何错之有?”
“我并未说有错。”
“那你为何叫我让着沈墨慈?我是吃她的、还是穿她的?我是沈家下人么?既然都不是,那为何要让着她?”
连续几句疑问道出,见宋钦文不发一言,阿瑶继续说道:“更何况,她几次三番加害于我。宋钦文,你刚才口口声声说她没伤到我什么,莫非只等我成为青城百姓口中阴狠毒辣、挥霍无度之人,成为胡家百年金子招牌上抹不掉的污点,那时候我才有资格去怨恨?”
宋钦文哑口无言。
“不说话?如果真的是这样……”
阿瑶突然转身,双手拎起裙摆,疾步往高台中央走去。站到沈墨慈跟前,她想都没想,扬起手往她脸上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响声传来,阿瑶开口,声音理直气壮,“这一巴掌是你应得的,宋钦文怎么想我不管。胡家人向来以直报怨,你几次三番污蔑我,这巴掌算是我为自己出气。”
她竟然被阿瑶打了,那个除了命好外样样都不如她的阿瑶,沈墨慈只觉脸上的火一直烧到心里。
没等她反应过来,阿瑶换只手,冲着她另一边脸又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是多出来的。不像你遮遮掩掩,我大大方方当众做,做了就承认,是我先出手伤你。好了,现在我允许你怨恨我。”
高台下鸦雀无声,收回手,阿瑶看一眼惊呆的宋钦文。
“当然,你与宋钦文关系非同一般,说是别的太深刻的感情你们也不承认,姑且算是至交好友,想必你们俩想法应该差不多。不过是打一巴掌,片刻不适,过后就没事了,也没伤到你什么,你那么善良,应该不会怪我吧?”
清脆的声音传遍码头每一个角落,不知是谁带头,台下百姓哄笑出声。
两巴掌扇在脸上,哄笑声传来,沈墨慈再也憋不住心中苦闷。躬身捂嘴,一口淤血吐出来。
“阿慈。”宋钦文挡在她跟前,皱眉看向阿瑶,“表妹,你太过分了。”
“别叫我表妹,你让在场这么多人看看,我和沈墨慈谁更像你表妹。”
“阿慈她不容易。”宋钦文满脸苦口婆心。
“她不容易?生在沈家,她自幼吃穿用度不比青城大多数姑娘好太多?她到底是哪点不容易?”
一声声疑问引来台下多数人附和。沈家家大业大,托生在这么富庶的人家都觉得身世凄惨,那他们这些小门小户直接解下裤腰绳系梁上吊死算了。
“你!无理取闹、咄咄相逼。”
看着沈墨慈高肿的双颊,加之大庭广众之下再三丢脸,宋钦文再也忍不住心中火气,伸手便欲推阿瑶。
刚才两巴掌用尽了全身力气,且她压根没想到前世温文尔雅的宋钦文会出手,猝不及防之下眼见躲闪不及。
阿瑶没注意,不代表别人不注意,比如刚才被胡九龄抢了先的陆景渊。从刚才起他便一直盯着这边动静,眼见宋钦文要出手,他直接腾空而起。玄衣在空中飘扬,皂靴包裹的脚准确踢中其心口。力道之大,直接带起了他身后的沈墨慈,两人串成一串撞到围栏上。围栏轻微晃动,两人摔下来,叠罗汉般趴在高台上。
“阿弥陀佛。”
五指并拢竖在身前,空海大师念着佛号走过来,“种因得果,因果循环。女施主今日所受业果,全因昨日所种之因,怨不得人。佛家有云,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女施主能摒弃心中恶念,一心向善,他日定能结出善果。”
一番佛理说出来,直接给今日之事定了性。沈墨慈看似凄惨,全是因为她心术不正,种因得果。
空海大师的名声摆在那,这下任凭宋钦文再心疼,也不敢说再多说半句反驳之言。
“阿慈,我们走吧。”
“闹完事还想轻轻松松走人?”紧张跟过来的胡九龄神色冰冷。
跟在他身后的宋氏直接喊起了下人,“把他们先带下去,我倒要问问两家人,到底对我胡家有何成见。”
被夫人罚月钱时雷厉风行的手段惊到,胡家护院赶紧过来。还没等他们靠近二人,高台入口处传来洪亮的声音。
“学生潘成栋给师傅请安。”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直坐在椅子上,存在感极低的墨大儒站起来,先是往空海大师那边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