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经过了十来天的发酵,事情已经开始传到了陈文的耳朵里,哪怕仅仅是窃窃私语而已。
代收一法,陈文的灵感源于清时的施侯大租。只是那时的台湾官府收取的仅仅是为施琅一家的租子,而浙江明军日渐壮大,需要代收的也越来越多,从田主到佃户,涉及的人员也在呈几何倍增长,越来越广,需要大量人力、物力和时间才能妥善完成,所以适当的收取工本费用也可以防止其成为又一个财政上的窟窿。
只不过,随着孙钰对各县文官、吏员的监督力度加强,尤其是上半年对吏员的严查严惩,火耗归公开始在金衢严处这四府上下厉行开来。而民户能够获得这样的待遇,使得部分军户开始不平衡起来。
这种不平衡原本是不可能出现的,有明一朝军户的地位都要远低于民户,只是比匠户要高一些罢了。奈何陈文为增强军队战斗力,始终在培养军人的荣誉感,再加上浙江明军一次又一次的大捷,以及抚恤、军功田土的免税政策,政治经济地位得到提升后军户,尤其是那些家中拥有军功田土的军户家庭普遍性的出现了高人一等的自觉,使得他们对政策上也更加敏感了起来。
“连锁反应啊。”
青葱般的手指按压在头部,闭上眼睛,原本紧绷的神经也逐渐开始放松了下来。
“想不到娘子还有这么一手,把你娶回家真是赚大了。”
“妾身和姨娘学的,笨手笨脚的,刚才那下都没按对地方。亏得夫君这嘴上抹了蜜,就会说好听的哄妾身。”说着,周岳颖甜甜一笑,继而问道:“夫君可还是为那事情烦忧?”
书房中就只有二人,陈文刚打算逗上一逗,可听了有此一问却不由得眉头一皱。“是啊,军中无小事。”
浙江明军在夹缝中发展起来,凭借的不过是夷夏之防的民族意识以及军功授田的制度,由此屡战屡捷,更是将军心士气的雪球滚了起来。相比高昂的战斗意志,战术、阵法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可也正是如此,军心士气上就越加要培养、呵护,尤其是在军功授田这上面。
由于浙江明军的将士们一年到头坐营、出征的日子多,在家的日子少,租佃乃是必然之事,甚至民间已经有缙绅富户因为佃户转租军功田而产生了不满的情绪。这事情,陈文没工夫理会,租谁家的地是佃户的权利,强迫那才需要惩戒呢。有本事把佃租降下来,多给佃户嘴里留口饭,还会没事退佃换东家玩?
相对而言,军田这边,才是重中之重。地就那么多,贩卖和调换实在是极大的恶法,必须严厉禁止,那么剩下的也就是代收了。当然,家中男丁分家居住也是个办法,可现在军官士卒都还年轻,孩子大的也就是十来岁,大多数还没有孩子呢,想分也没有那个基础。
“妾身,有个问题,不知道当不当讲。”
带着颤抖的声线,这一句轻声细语入了陈文的耳朵,使得他一下子便睁开了双眼。
换做是这个时代的观念,牝鸡司晨,这是大忌讳,政事方面更由不得女子参与其间,不过陈文却并非是受了儒家思想教育,九年义务教育灌输的妇女能当半边天的道理时刻在影响着他,以至于当初约会都不敢迟到……
“这是家中,夫妻一体,娘子难道还想瞒着为夫?”将双手收入掌中,只是轻轻一拉,背后的女子便柔顺的坐在了双腿上,唯有坐下的片刻还忐忑的看了一眼房门,生怕会突然进来什么人似的。
“妾身不敢。”收回了望向房门的视线,周岳颖便略带疑惑的向陈文问道:“只是妾身不太明白,官府和军中往年都要收购粮食,以备军中所需,为什么非要经粮商那一道手,直接从军户中收取,花费上不是会更少一些吗?”
收粮,听起来和上面的事情好像没有关系,但只要转念一想,陈文立刻便明白了过来。
初到金华时,分地太少,不足以形成规模,收粮渠道也在粮商手中,再加上为求刺激商人进行货物的交易,以盘活这一经济区域,陈文才会分一部分利益给粮商。但是如此一来,花费必然要更多一些,使得有限的金钱无法得到更多的物资。
租佃,产出的粮食即便运到田主的手中,田主自家也消化不了,必然还是会转手卖给粮商,以换取其他生活物资。收取费用替军户运粮,陈文原本是打算借以培养起更大规模的船队和商队的,但是照着现在的发展,却显然是弊大于利,军户不承情不说,反倒容易心生怨愤。
至于粮商那边,这对他们来说是极好的事情,运输明军不可能全部自己承担,必然要依仗他们的船只,粮食最后也会由他们收购,甚至可以说每多一亩田土开垦出来,他们就会获利一分。但是对陈文来说,这些粮商顶多也就能让物资的流通更加顺畅,却根本不可能通过提升技术水平从粮食里获得更多的剩余价值,也不会有这个欲望。经手的粮食,不是卖给官府,就是卖给城镇的百姓,仅仅是平白养起来了一帮纯粹的商人而已。
“确实不能这样下去了。”
收购粮食,走的是官府的途径,孙钰对此早有不满,但是陈文此前在衢州靠着免税和招徕商旅的手段迅速恢复了当地的民生,使得他和其他对此有意见的官员都放弃了进言。至少在他们看来,陈文对于商业如何促进民生的发展是有经验和能力,反倒是周岳颖这个女子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得更加清晰。
现如今,浙江明军在金衢严处四府,尤其是金华和衢州分地甚多,军官士卒常年征战,军属也侍弄不了太多,军功田土大多用来租佃,产出也基本上都便宜了粮商,反倒是官府还要多花些银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