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讲武学堂的参谋科里,要学习土法的观测,也要学习西法的测量知识。
比如崇祯朝内阁次辅徐光启与传教士利玛窦合译的《几何原本》前六卷和《测量法义》,里面就有很多关于测算、绘图的数学基础以及东西方测量术异同的知识。甚至还专门主持编写《测量全义》这部集当时东西方测绘学大成的力作,内里有很多关于面积、体积测量和有关平面三角、球面三角的基本知识以及测绘仪器制造等方面的相关知识,乃是浙江明军参谋科的必修课程。
在这些基层将士的眼中,这些参谋军官都是极有学问的存在,简简单单的使用一些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怎么用的仪器和工具,说出一些驴唇不对马嘴的数字,经过一些计算就可以得出左近区域山势高低的大致数据,其结果甚至比那些积年的探马得出来的还要精确许多。
“正北偏西十五度,五寸又三分。”
标记的参谋做好标记,细细的看了一会儿,张恭彦将望远镜和手中工具得出的数据告知身边的那个参谋,那个参谋便开始用算盘噼里啪啦的飞速计算了起来,而后将计算出来的距离,交给另一个参谋复算,确认无误后交给其他进行绘图和制作沙盘的军官。
从平面的距离到山势的高下,良久之后,他们才将这一区域粗粗计算了出来,而后便向那山口走去,前往下一个测量点继续工作。
“这地方,易守难攻,若是留有一个哨的人马,鞑子就算是来上四五百人也过不去。”
走在路上,一个参谋军官在测量后发出了如此感慨,同时也是他们的另一项工作——推演。
“四五百人,这口子太小,只算前三排的话,有三百人已经是极限了,其他的都是多余的。”
“确实如此。”几个参谋聊着彼此之间的见解,张恭彦点了点头,继而说道:“如果是咱们浙江王师守在此处,鞑子若想攻破,最好还是要用火炮轰开战阵才行,否则鸳鸯阵摆在这,他们是过不来的。”
“伯初说的在理。”刚刚复算的参谋点了点头,顿了一顿才说道:“反过来,咱们攻这山口,鸳鸯阵或是长枪阵直接推过去,其实最好也是用火炮轰开了战阵,利用鞑子混乱或是重新整队的间歇,用步兵突击过去,这样伤亡也会小很多,通过速度也会更快一些。”
实心炮弹,除了佛郎机那等射程较低的后装炮,射击速度一般都不快,用来加速破阵乃是这个时代武人的共识。这个山口并非是直来直去的,前面一个拐口,对手后撤十来步便可以不再暴露于射程之内,最好还是用火炮攒射一轮,然后步兵迅速突击更容易攻破此间。全然依靠火炮,既不现实,也过于浪费,得不偿失。
“如果鞑子的赶在我们冲过去前就重新完成了整队,那又当如何?”
“鞑子?这不可能,咱们浙江王师的训练是什么样子,鞑子的汉军八旗咱们也俘获过,他们的训练根本跟不上的。就算能跟上,咱们是为华夏不至再沾染胡腥而战斗,他们不过是为了抢夺财货子女,出发点不同,意志也不会比咱们更坚定。”
负责做标记的参谋说了一大堆,归根到底还是不相信清军在战斗意志上能够与他们这支浙江明军相比。这等反应对他们而言乃是再正常不过的,尤其是这个参谋,原本就是认识些字的军官转隶参谋司的,在战场上与清军浴血奋战过,这方面的自信也要更强一些。
“我说的是如果,如果有支鞑子兵能够勉强做到,那我们就只得单纯用步兵推过去?”
料敌从宽,这句在浙江讲武学堂里学到过的话语,张恭彦早已映刻在心中。能够有此,其实更多还是与他当年随瞿式耜守桂林的经历有关,那支泰西的雇佣兵用更为娴熟和合理的操炮技艺,尤其是那看似简单的步兵方阵轻而易举的击溃了数十倍于己的清军,这使得他原本对泰西的轻视也随之一扫而空,转而相信如果明廷获得了一些他山之石,或可取得攻玉之效也说不定。
或者换个说法,浙江明军如今的军事改革进行的颇有成效,如果有一天,对手从满清变成了泰西,或者满清开始学习泰西的战法,那么假设双方的战斗意志相差无几的情况下,那么除了硬碰硬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可以降低伤亡且快速通过呢。
“那就看看到底哪一边的战斗意志更加坚定了,我相信胜利一定属于咱们浙江王师!”
“正是如此。”
“……”
做标记的军官所散发出的自信,同时也影响着其他的参谋,可也就在这时,张恭彦想了想,却说道:“我也相信咱们浙江王师的将士们,只是作为参谋,咱们是不是更应该多想想如何减少伤亡的事情。如果全靠将士们单纯的冲杀,那要咱们这些参谋难道就是为了画地图、做沙盘的?”
“伯初言之有理,那你觉得当如何才能降低些伤亡?”
斟酌了一下用词,张恭彦便回答道:“我以为,如果在火炮射击的同时,我们的步兵就已经结阵冲杀了过去。甚至是在结阵冲杀接近到鞑子战阵时,我们的炮兵再轰击鞑子的战阵,那样他们肯定没有办法重新整队,与咱们正面鏖战。”
张恭彦的话引起了众人的深思,直到良久之后,他们已经眼看着抵达了下一个测量点一个参谋才继续了这个话题。
“这恐怕不容易,对步兵,尤其是对炮手的要求有点过高了。”
说着,他将目光转向了那个做标记的参谋,而后者则点了点头,确认道:“火炮本就有炸膛的可能,所以炮手轰击鞑子战阵时,步兵都会离得稍微远一些,为的就是以防万一。当然,开炮时的巨响,也会印象到新兵的心境,这些都是要注意的。如果接战的同时轰击鞑子后队,那么只能使用跳弹射击,对于炮手的技术和火炮要求都不低,步兵的将士前面要面对鞑子,背后还有火炮开火,也容易动摇军心,确实并非易事。”
说到这里,那参谋却转而说道:“其实步兵中早有纵队抗压训练,由此鞑子惯用的抵近投掷战术的效果就会微乎其微了。如果严加训练的话,应该也不是不能克服,但是火炮不比其他,一旦造成误伤,干系实在重大。”
“确实如此。”
张恭彦点了点头,对于这份来自于亲身战斗经验的建议,他默默的将每一个字都记在心中,准备回去后再将整个战术重新考虑清楚。
“天色不早了,咱们赶快将这片区域测绘完,还要赶回县城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