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过玉琅溪,不过仅仅是一个开始。数万大军兵进玉山县,试图在那里通过围城打援的方式来迫使明军主力与其决一死战。
甘陕绿营抽调的强兵,编练西班牙方阵,用在主战场的兵力更是几近于明军主力的两倍之多。然而,随着掷弹兵的横空出世,提前了数年,并改在东方释放出了第一声啼哭,清军的方阵竟立刻变成了纸糊的的一般,连起码的反抗都没有来得及就被撕成了碎片。
仰仗着骑兵数倍于明军的优势,惨败的大军强强退过了玉琅溪,但是不光是殿后的部队、几乎全部的辅兵和那些已经完全找不到了的溃兵,辎重粮秣更是全部丢弃在了城下的大营,连火都没来得及点燃就被结阵前进的明军向赶羊一样赶了过来。
军无粮则散,若非是北地抽调来的精锐,若非只有这么一个方向,若非明军实在没办法在骑兵依旧处于劣势的情况下发起追击,只怕这支清军早就彻底瓦解了。
可是当他们走在返回广信府城的路上,这沿途几十里路的百姓却早在半年前就被他们杀光了,现在连个劫掠的对象都找不到。一时间,饥饿、疲惫、彷徨、恐惧、痛苦、愤怒,等等等等,一切的不良情绪回荡在每一个清军的心头。
自北方抽调至此,背井离乡,无非是求一个富贵,结果付出了极大的努力,编练出了一个劳什子方阵结果正好成了人家的靶子。先是跳弹射击,接下来又是震天雷,使得整支大军蔓延着一股“白费了血汗,还不如直接用老战法跟明军硬拼,没准还能赢”的逆反情绪。
这等情绪一旦生成,就必然需要一个释放,洪承畴他们是不敢,不光是东南经略的官职,更重要的是,洪屠夫当年在陕西也是个可以止小二夜啼的凶神恶煞。这些清军无不是在这份阴影中长大的,积威犹在,当然不敢动洪承畴分毫,但是那个耶稣会修士原本就被众将所敌视,自然是当仁不让的成了清军的出气筒。
“这红头发蓝眼睛的怪物不是好东西!”
“就是,说不好那厮就是明军的细作,专门骗咱们练这破阵给他们炸的。”
“定是如此,绝不能饶了他。”
“对,宰了这怪物,给乡亲们报仇!”
“……”
众怒难犯,法不责众,这些道理任谁都能明白,马嵬驿的杨国忠、杨太真,土木堡的王振,皆是如此。
越来越多的清军被鼓动起来,人数甚至越滚越多,这里面不乏有一些看那耶稣会修士不顺眼的清军军官的怂恿。而他们现在正要借此来宣泄心头的恐惧,詹姆斯这个泰西来的家伙怎么看怎么是个合适的人选。
很快,他们就来到涌到了洪承畴的车驾附近,詹姆斯作为幕僚自然是在洪承畴的身边以备咨询,而他们现在就要把这个家伙拉出来,砍作肉酱!
“你们在干什么?”
伴随着声音的传来,洪承畴自马车上下来,出现在了闹事的清军们面前。
只不过,此时此刻,这位曾经让所有人都恐惧不已的人物,却已经完完全全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甚至比起大军崩溃前,还要老上个二三十岁,让人很难想象,这个干瘪的老头儿竟然就是前不久还颇有些意气风发,仿佛是找回了当年围剿流寇时风采的老经略。
气已经泄了,被明军的军事压力压得已经喘不过气来,自然是倍显老态。然而,当洪承畴开了口,一双即便是看左近的清军都是模模糊糊的眼睛所射出的寒芒扫过一个个清军的时候,竟仿佛是有若实质一般,登时便遏住了这些忿忿不平的清军们的喉咙,其中更有一些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下意识的向后退了半步。
这是杀了几十万、上百万人才养出来的气势,即便只是在这么一个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的老朽身上,却依旧让在场的数千清军为之愕然。
“老夫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方阵成了靶子,肯定是这个怪模怪样的家伙干出来的好事。所以,把他宰了,你们就是能出气,死在战场上的袍泽就能沉冤得雪,是也不是。”
洪承畴有气无力的把这些清军的想法尽数吐了出来,使得场面竟更是沉默了起来,尤其是那些自觉着被洪承畴看在眼中的清军,身上的甲胄虽然大多已经扔在战场上了,可是身穿着号坎在这个老经略面前竟依旧如赤身裸体一般。
然而到了下一刻,只见他话锋一转,就连声音也陡然激烈了起来。
“詹先生是我洪承畴的幕僚,他的办法也得经过老夫的同意才能在军中推广,那你们是不是也要把我洪某人杀了,来祭奠那些战死的将士们?!”
积威,是洪承畴如今唯一的依仗。而恰恰的,对于这些甘陕绿营的清军来说,这份自幼时或是年少时就已经存在于心头的威压,在这一刻随着洪承畴的音量提升也陡然沉重了起来,一时间竟压得他们连话都说出不来。
“既然没有想杀我洪承畴的,那老夫就给你们指一条活路。逆贼陈文的骑兵远逊于我军,暂时追不上来,只要我军返回到府城,凭借着易守难攻的城防和棱堡,他也奈何不了我军。而且,他的那个震天雷……”
说到这里,洪承畴眼看着其中的一些清军竟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却并没有把话停下来。
“他的那个震天雷,老夫在工部时见过,别看那么点儿东西,但是制造起来费时费力,花费也是良多。逆贼陈文一共只有八个府的地盘,养了这么多的兵,甲胄、武器也都是上上之选,怎么可能还会有银子大量制造这东西。以老夫所见,此物在他手中也就这么多,否则交战伊始,贼寇人手一个震天雷,还用得着被尔等杀死那么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