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庄最终也没能见到钱谦益。
通过卡子的当夜,归庄便在投宿的客栈中被当地的衙役抓获,在苏州的江宁巡抚衙门里经过了简单的审讯后就直接送到了南京。
“嫌犯归庄,于顺治十一年腊月十三在家中召集一众叛逆商讨勾结浙匪、海寇等悖逆之举……”
臬台衙门的大堂上,书吏按照苏州那边递上来的诉状照本宣科的诵读了起来。
通海案起,李之椿、贺王盛、平一统等人自是首当其冲,他们这些人不是招来了郑成功大军,就是组织义军协助,都是首犯,自然是杀之以儆效尤。但是在这期间,大批的士绅和儒生为明军奔走,说服各府县官府、绿营反正,亦是罪不容诛。
对于那些反正的官员、绿营,济尔哈朗捏着鼻子将满清朝廷此前用在尚可喜、耿继茂、郝尚久和马雄这些反正势力身上的伎俩再度施展了出来,那些得到了可以戴罪立功保证的官员们接到了济尔哈朗和马国柱有意掀起通海案的信号后,纷纷将那些此前曾劝说他们反正的士绅、儒生捉拿了起来,借此来向济尔哈朗证明他们对“我大清”的忠诚。
根据审讯和江南官场的情报显示,策动如此多的士绅参与其中的除了李之椿等人以外,还有一个组织在其中出力甚大,便是惊隐诗社,归庄更是其中的罪魁祸首。至于原因,很简单,会议是在归家的宅子里召开的,归庄一个组织者的身份是绝对跑不了的。
“罪证确凿,嫌犯可有什么辩解的吗?”
既然已经罪证确凿了,无非就是走个形式罢了。堂上的官员说得敷衍,堂下的归庄也是默然无语。
“拖下去,杖责八十。”
杖责只是过堂的刑罚,之前还有几个士绅在堂上脱口大骂的,先是掌嘴,接下来一项项刑罚走下来,若非还要留条命等着斩首示众,只怕早就在堂上活活弄死了。
归庄没有说话,倒不是无话可说,口舌之利他并非没有,只是一方面懒得理会这些满清的走狗,怕脏了舌头,另一方面他现在还不能如此,至少在确定了一些事情之前是绝对不行的。
水火棍一下下打在身上,归庄死死的咬着牙,默默的忍受着,直到失去意识的瞬间。片刻之后,一盆凉水泼下,归庄幽幽转醒,但身上的伤痛伴随着接下来的刑罚也骤然而来,巨大的痛感也随之从口中爆发了出来。
如此往复几次,归庄仿佛整个身体都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的了,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就连那些疼痛再也喊不出来了。
刑罚的目的是施加痛苦于身,同时将这份痛苦展现在其他人面前,以达到惩前毖后的效果。归庄已经被打得连惨叫的气力都没有了,堂上的按察使也没有继续对其用刑,而是让衙役将已经再度昏过去的归庄拖走,关进死囚牢之中。而他和堂上的其他官员则还要加班加点的“审理”其他涉嫌“通海”的案犯,绝不放过任何一个敢于向大清说不的叛逆,也绝不冤枉任何一个能用银子证明清白的良善。
当然,像归庄这样的首恶,即便是有银子也没用,因为银子再好,也不如脑袋金贵不是。
衙役像拖着死尸一样将昏过去的归庄拖进了大牢,直到良久之后,归庄才缓缓的苏醒过来。就着昏暗的光线,看到的却是大牢中已被囚犯塞满,但是仔细一看,却无不是儒生打扮的读书人。有的如他一般趴在地上,有的则目无神采的倚坐在墙边,更有一些甚至还会发出呜呜的哭泣声,时不时还会召来旁人的耻笑。
“恒轩,你怎么也被抓起来了,赤溟不是亲自去通知了吗?”
归庄抬起头,看到的却是一个惊隐诗社的熟识,平日里因为志趣不符所以很少有话说,此间却是满眼的关切,竟直接将他的话语堵在了嗓子眼里好一会儿。
“我还有要事,谁知道在路上……”
说到这里,归庄突然拉了那人一把,压低了声音向他问道:“除了你我二人,还有其他人被抓吗?”
听到这话,那人先是一愣,随即便向归庄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是很清楚,但被关进这座大牢里的他却没有看到一个惊隐诗社的成员。
有了这个答案,归庄的心安下了些许。但他也知道,此人对钱谦益乃是很多东南抗清人士幕后的支持者和组织者一事并不知晓,只得不断的问询,旁敲侧击。所幸的是,此人知道的被抓获的闻人中,并没有钱谦益这位东南文宗领袖,归庄才算是彻底安下了心来。
“还好,牧翁没有暴露。”
安下心的归庄只觉得这个人登时就被疲乏感淹没,昏昏沉沉的就在铺着茅草的地面上睡着,直到第二天再度上堂时才衙役弄醒过来,而他即将要面对的则更是新一轮的刑罚……
江南官员在大肆抓捕东南抗清人士的同时,也根据罪名对这些抗清人士的家产进行抄没。这些家产不少被各级官吏私吞了下来,而其中的大部分则运到了南京充当济尔哈朗大军的粮饷。
如此分润,各地官吏受益良多,很快就变得乐此不疲了起来。接下来,南京一战中前去求见郑成功的是通海,劝说地方官府、绿营反正的是通海,往日里有过反抗满清民族压迫的是通海,抗拒官府行政或者是抗税的也是通海,口头上或是在文字中表示过对满清不满的更是通海,甚至到了后来,就连与各地官吏有仇怨或是矛盾的也被诬陷为通海……
通海案开始演变为各地官吏拉着济尔哈朗和马国柱的虎皮,通过构陷等形式借以发家致富的运动,有了这个能动力,登时就是一发而不可收拾。而对于这些将广大东南士绅彻底逼到满清对立面的行为,济尔哈朗并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在将数额巨大的财货沿着运河北送的同时,这位和硕郑亲王也用了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为心怀忐忑的马国柱阐述了其中的道理所在。
“民心?我大清乃是汉人眼里的蛮夷之邦,剃发易服,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民心。能够有如今气象,靠的无非是八旗军的威慑力和一次又一次的屠杀。汉人害怕了,大清的江山才能稳固,而本王今天在做的就是加强从征大军的战斗力。只要能够打赢浙匪,再多士绅造反这江南也还是大清的,可若是打不赢,这个烂摊子也是陈文去收拾,你废那么多心思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