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之上烟波浩渺,江北广陵城外周军水寨,如同别处一般被绵绵细雨笼罩起来,一艘艘战船、民船靠泊在水寨里,收帆系缆下碇,等着雨天结束。
江南夏秋季节多雨,一场雨下起来能下上十天半月,又有大风暴,从南边呼啸而来,吹得树木东倒西歪,瓢泼大雨瞬间当头泼下,只下了数个时辰,到处便化作一片汪洋。
天水一线,看上去白茫茫一片好不干净,只是苦了水寨里的士兵和船夫,要在一次又一次的雨天里熬。
即便雨停了但天气潮湿,有阳光的日子又少,衣物和被褥沤得开始发霉,想要生火做饭或者烘烤衣物,结果原先囤积的柴禾都已用尽,到外面砍回来的木柴以及枯枝都湿漉漉的,根本就不好烧。
“江南的天气真是见鬼了,这雨什么时候才停啊!”
一艘船里,有船夫抱怨着,他二十多岁年纪,皮肤晒得黝黑,头发黏糊糊的,看上去许久没洗的模样,此时此刻,正在舱门边上就着光捉身上的虱子。
一旁的瘦子闻言嘲讽:“说得好像雨停了,你就能晒太阳一般,看着吧,即便停了,没过几日还得下,看看,看看,我这破衣裳又开始长霉了。”
“哎呀你这厮怎么净乱讲话,兄弟们这几日都在求弥勒菩萨保佑,莫要乱说了。”
“乱说?菩萨如今不是保佑我们了么?在江北发霉,好过在江南倒霉!我跟你们说,前次运粮去京口大营的吴老三,那叫一个惨呐...”
几个闲得无聊抓跳蚤的船夫,开始议论起如今的时局,他们和水寨里大部分青壮一般是青州人,平日里在海边打渔为生,也有人是灶户,或者干脆就是寻常百姓。
不管苦不苦,反正日子就这么过着,结果去年年底被官府征发,随青州水军南下,入长江支援官军作战。
出发时吏员们把胸脯拍得啪啪响,说此次官军大举南下,足足有百万大军,荡平区区岛夷不在话下,所以待得来年也就是今年年初,春暖花开之际,官军便能班师凯旋,大家就能回青州了。
官府这么一说,大伙不管愿不愿意也都信了,临行前给弥勒菩萨烧香许愿,祈求菩萨保佑自己平安回来,然后带着包裹出门,挥泪告别家人,登上密密麻麻的战船,随着青州水军南下。
一开始还算顺利,官军虽然渡江南下的时间比预想中要迟些,但据说一上岸就很快逼近陈国都城,就在大家以为胜利即将到来之际,官军却吃败仗了。
具体情况,做船夫、苦力的寻常壮丁是不知道的,但知道战事不利,自己恐怕是要在江南多待上一段时间。
所谓胜败乃兵家常事,大伙琢磨着官军下一次一定会赢回来,结果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战事一直不顺,更要命的是天气愈发多雨,雨一下就是十天半月。
官军控制了江面,所以水战越来越少,船夫们要做的事就是划棹、操帆,行船往返大江南北运粮运辎重,闲着没事就在水寨里待着,许多人就住在船上。
日子渐渐一天天过去,官军在江南那边和岛夷雨天时就对峙,晴天时就打来打去,结果打到现在始终没有什么大捷,反倒是从军青壮里倒霉的人越来越多。
有水土不服的,有吃坏肚子的,有淋了雨吹了风发高烧的,越来越多的人病倒,幸好官军对人还算不错,把病患都运到广陵城里安置。
还有医生看病、用药,虽然病死的人依旧不少,用的药怕也不是什么好药,但好歹活下来的希望大了些。
没生病的人也一样有可能倒霉,随着战事的胶着,本来缩在南岸建康城外石头城水寨避不出战的岛夷,开始时不时派船出来偷袭,目标就是官军往返大江南北的运粮船。
岛夷出来的都是快船,经常出其不意,冲到运粮船队附近就放火箭,捞一把就走,有倒霉的士兵和船夫便在这一次次的袭击中丧命。
“哎,吴老三被流矢射中面门,当时就不行了,还没来得及交代后事,就这么没了...可怜他家里两个娃儿,还眼巴巴等着阿耶回去。”
“这倒霉催的,若是官军之前便拿下建康,吴老三就不用死了...”
“不用死?这世道谁知道会如何啊!”一人气鼓鼓的骂起来,他长着八字胡,说话声音有些高,旁人赶紧示意他注意音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