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地板上,经地板反射照得殿内亮堂堂,宇文温独自站在书案前,看着地上摆着的一张舆图,陷入沉思。
方才他和令狐熙的辩论,谁也没有说服谁,这是必然的结果,因为各自的观点都很明确,都有充分的理由来证明自己的观点没有错。
令狐熙对南中的看法,代表着这个时代朝廷中枢对南中的看法,那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南中的重要性,不要说这个时代,就是在秦汉时,上位者就注意到了,因为这是蜀地到交趾(交州)的陆上通道,对于有意开疆拓土的皇帝来说,这条道路是必须打通的。
而横跨南中南北的道路,实际上在春秋战国时就有了,那是无数当地部落往来南北时走出的路,相传战国初期的蜀国,就曾发兵南中,顺着叶榆水入交州,攻城掠地。
到了东汉末年,中原纷乱,避祸交州的中原名士许靖、刘巴,就是从交州启程北上,走陆路经由南中去益州,许靖平安抵达目的地,但刘巴走到半路,被益州郡官员拦截,扣留了几年。
当时的益州郡,就是如今昆州一带地区。
而当蜀汉灭亡、晋国要对东吴动手时,让蜀国降将、南中都督霍弋,带着降兵以及南中大姓的军队南下,走叶榆水进攻东吴控制的交州。
东吴的交州驻军抵挡不住,吴帝急调驻防荆州的军队一部走郁林抵达合浦,再乘船赶往交趾救援,虽然打退了晋军,却等来了吴国灭亡的噩耗。
霍弋所部晋军为偏师,进军交州为的是调动荆州吴军,而进攻江东的晋军主力,正是从蜀地乘船出发,一路顺流而下,穿过兵力空虚的荆州,突破沿途江防,直抵石头城外。
这是益州入交州道在军事上的一次成功运用,从侧面证明了这条道路的通畅性,也证明了控制南中,对稳定交州局势的重要性。
所以朝堂诸公对于控制南中没有异议,对于设南宁州总管府举双手赞成,却对如何控制南中,和宇文温有了意见分歧。
他们认为,为了保持益州入交州道的通畅,必然要控制朱提、味、昆明以及叶榆水北岸的步头,为了压制爨氏,必须控制同乐,至于东川铜矿,那更是要驻军以确保财源。
除此之外的南中各地,就没必要设经制州(朝廷实控州,其中包括官员任命,户籍管理、征收租庸调),设羁縻州、对地头蛇封官许愿即可。
南宁州总管府再慢慢经营,教化蛮民,然后扶持一些蛮部作为打手,压制各地有野心的大姓、夷帅,如此一来,朝廷能在控制南中的同时,避免驻军过多而耗费大量钱粮。
而宇文温要的,是真正的实控南中,羁縻州当然要设,但经制州不仅要驻军,还要迁移百姓定居,大规模屯田、开荒,花上数十年时间,直接让南中大变样,变成汉人占主导地位。
将南中实实在在的汉化,这就是“实南中”。
而种种迹象表明,百姓和士兵不是很乐意如此。
令狐熙所说南中戍卒对“实南中”有怨言,蜀地百姓对“实南中”很害怕,这是实情,因为宇文温通过别的渠道了解到的情况,就是这样。
所以对方以此为依据,劝谏他改变主意,不是没有道理,可以说是“为民请命”,劝他“悬崖勒马”。
能有这样敢说实话的官员,宇文温很感动,但他想说的是...
你们不懂!
你们不懂,数十年后,在叶榆泽(洱海)的诸诏之中,最南边的一诏因为最弱小,由此入了中原朝廷的法眼,成为跑腿,拿着主人的鸡毛令箭,狐假虎威。
在叶榆泽这个器皿之中,百虫相互残杀,这个小小的部落靠着中原朝廷“加持”,大肆扩张实力,吞并其他部落。
统一诸诏,羽翼渐丰,又攻灭爨氏,独占南中,成为一只蛊。
这个时候,主人发现不对,调集大军兴师问罪,跋涉数千里,攻到叶榆泽畔,最终决战官军却全军覆没。
昔日的小跑腿,成了南中的主人,身强体壮,饥肠辘辘,于是磨刀霍霍向猪羊。
北掠蜀地,围困成都,大掠而归;南侵交州,攻城掠地,同样满载而归。
这就是曾经的历史,那只蛊叫做南诏,起家叶榆泽,就在初唐发家,“距离现在”不过三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