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问:“你怎直呼我兄长之讳呢?兄长之讳,普天下间皆需避,我也不敢说的。”
这人眼角恍露出一丝不屑,很快复转,淡淡道:“小公主,你可知昭台宫里住着的人,是谁?”
敬武摇摇头。从未有人与她提起过。
那人忽站了起来,双手支着案,一双眼直瞅敬武:“小公主,你父皇的皇后是谁?”她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
敬武因说:“我父皇的皇后,自然是敬武的娘。”
“呵,”她冷笑,“你哪个娘?”
“自然是已故恭哀许皇后!”
提起许皇后,敬武满脸骄傲之色。因兄长曾说过,他们的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如果她还在,敬武一定会是最幸福的小公主。
当然,敬武知道,如果娘还在,父皇就不会记恨她,父皇也会疼她、爱她。她就不再是天底下最可怜的孩子。
想及此,敬武的睫毛微微一颤,掩上了哀伤之色。
多可怜呐,没娘的孩子。
她坐敬武对面,目中却有挑衅之色:“你觉你父皇爱你娘么?”
那是自然的!敬武正要回话,却被那人一个眼神挡了回去,那人嗤道:“未见得!你父皇又不止你娘一个皇后!痴心君主?笑话!当年一纸诏书,唬得举天下皆为他寻一柄‘剑’,……如今呢?居椒房者,为谁?”
“王皇后。”敬武脑子还算清醒:“她也是父皇的皇后!兄长曾说过,咱们娘没了,父皇便封她为后,因她人好,她待咱们好。”
“你兄长还与你说过甚么?”她冷笑:“可曾与你说过,你父皇朝三暮四,见一个爱一个,一任君王,封皇后者三。这便还没完呢——你父皇春秋鼎盛,谁知何时还会黜王后,封李后、吴后?”
敬武真被这人说乱了头绪。封后为三?除了她生母许皇后与她初入宫时曾见过的王皇后,还有谁呢?
敬武掰着指头算,她父皇这人,除了待她差了点,其他错处,好像也未曾听说过,朝上诸臣爱戴,朝下百姓拥护,更甚者,当年“故剑”之事流传甚广,百姓因之更觉君王情深,爱戴非常。
她父皇哪里不好?
她看出了敬武的疑惑,因笑问:“你都不知?从无人与你说起过?”
谁会说呢?谁敢说她父皇的不是呢?
敬武道:“我觉着你今日有些不可爱了,我不想与你说话。”说着便要起身:“待你再变得可爱时,我再来寻你玩罢。”
她到底小孩子心性,说话也似小孩子,怪可爱。
那人自然不肯放敬武,因一把捉她衣袖:“小公主莫急,你便再坐会儿罢。”她心思缜密,很能知人心事,话便说到这般了,她知敬武心中也好奇。
敬武果然不走了。
敬武低头,喃喃道:“你为何要这般说父皇呢?”
她为皇帝厌弃,也不曾这样挤兑她父皇!她敬武说不得的话,旁人自然更说不得!
小公主这便有些不愉快了。
那人摸了敬武的心思,也便缓下来,推了推案上一壶酒:“小公主,咱们把酒封揭了吧?咱们边喝酒边与你说开,可好?”
敬武略犹豫了一下,终于点了点头。
梅子入味,酒入肠,炉里的火正在烤,煨得人舒舒服服,敬武举一杯子,小啜,有些恹恹的,似打不起精神来。
对案那人啜一口,道:“果真是好酒!小公主大方!”
敬武快直性子,呛她:“谁与你说这些来的?是不是好酒,关你甚事?你挑起了头儿,这会儿想溜了?”
那人笑道:“小公主说哪里的话。我原不知,他们竟甚么都瞒你呢!”
“旁的不说,”敬武嘟起了嘴,道,“我那父皇,待我是薄了些,但待天下苍生……可是厚的。哎,该我倒霉,投生我娘肚里,竟不如凤阙阶下一只蝼蚁。”
那人竟也哀伤起来:“……你还记着他的好,可我竟怎么记着他的坏呢?”
“你也是他女儿么?”敬武看她一眼。
她哈哈大笑起来:“你瞧着我像么?”
“不像,”敬武还真仔细瞧了瞧,琢磨道,“看着老了些。”
两人再饮一碗酒。
敬武摸着滚圆的肚子,不耐道:“你便说了吧,瞧你也像与我父皇有深仇大恨,数落他这般,又引我与你说至此处,我不信你这时便要打住——好好儿说,别卖关子。我父皇怎么着……他有三个皇后?你便说,他若对不起娘,我便去找兄长去,奏明宣室,与他讨理儿去。”
她竟不想,敬武这般聪敏。
这故事,多久远,远得都落了尘。
她便好仔细地揭开尘灰:
“小公主,你父皇有许皇后、王皇后,这不错,你可曾听说过……霍皇后?”
敬武摇摇头。
一双眼,像极了宣室殿里那位主。
“她也是你父皇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