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大人面面相觑,只能安慰自己,肯定是阿史那吉莽在造谣,在离间大陈皇室跟朝廷的关系。但阿史那吉莽是嚣张招人恨,却实在没那个心计,使出挑拨离间、栽赃陷害之计。
所以说,真的是自家人不争气吗?这么一想,大家又都蔫了。
阿史那吉莽只当自己舌战群儒,驳倒了大陈的一众大臣,得意洋洋环视一圈。他有兵强马壮、几无败绩的西突厥做后盾,根本不担心大陈会不答应,家里又有美人在等,也懒得在这儿浪费时间。
阿史那吉莽朝皇帝不甚讲究地拱了拱手,语气随意,“成了,我就这么一件事,别的我也没什么可麻烦陛下的,我先告退了。”
皇帝心中恼不恼没人知道,面上却只好风度地笑笑,“使节慢走。”
众人只能憋着满肚子火,目送阿史那吉莽大摇大摆离开。谁知道阿史那吉莽走了一半,在二皇子周琰跟前停下。阿史那吉莽心道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林泽也颇会逢迎,但到底没有二皇子周琰拍得舒服,故而笑眯眯道:“对不住了,实在是六公主太有诚意,要不哥赔个不是,请你去常春楼吃酒啊?”
这话一出,众大臣的视线,就跟淬了锋的刀子一样,嗖嗖嗖,直刺向二皇子周琰。
二皇子周琰顿觉冷汗涔涔,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父皇的神情,只能勉强撑着身体,朝阿史那吉莽露出个僵硬的笑容,拱了拱手,“抱歉,今日有事,我怕是去不了。”
阿史那吉莽微微觉得有点遗憾,但也没太放在心上,耸了耸肩,“好吧。”
说完,阿史那吉莽拍拍屁股走人了,独留下二皇子周琰承受众人的怒火。
其实认真要说,这朝廷之中,上至皇帝,下至文武百官,除了寥寥几个主战的,从不曾对西突厥假以辞色,剩下的哪个不曾对西突厥曲意奉承过?
以前二皇子周琰就算跟阿史那吉莽私交甚密,别人也只会称赞他交际手腕高,能交好外族使节。但现在正值大陈被西突厥翻来覆去打脸,却只能憋着一肚子火忍着的时候,二皇子周琰不但跟阿史那吉莽称兄道弟,还拿自家姐妹当讨好西突厥的筹码……这下众人可算找到倾泻怒气的去处了。
朝堂上顿时炸开了锅,刚才还像锯嘴葫芦一样的诸位大人,现在个顶个的痛心疾首。
“那也是殿下的妹妹啊,殿下怎么就这么心肠狠毒……”
“把亲妹妹活生生往火坑里推,二皇子的孝悌节义,恐怕都学到狗肚子里边了吧!”
“汝阳公主可怜啊,摊上这么个礼义廉耻都不顾的哥哥。今个儿为奉承区区一个使节,就能把亲妹妹卖了,明个儿为巴结西突厥可汗,说不定能把整个大陈都卖了……”
群情激愤之下,就连本是二皇子一系的官员,此刻也不敢张口相助,一个个弓腰缩背,恨不得藏到砖缝儿里头,生怕被二皇子周琰牵连,也沾上残害手足,甚至卖国求荣的骂名。
这些大人们难道个个都那么关心周瑛差点被卖了的处境吗?却也未必。
先前诸位大人不管怎么忍让,都不会有人承认自己怂,只能说大陈战力实在不行,必须顾全大局,不得不对西突厥做出妥协。结果一看有个比自己更怂,更卖国的,这可好了。既指责了二皇子的错处,又证明了自己身为大陈人,立场鲜明,绝非怂货,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二皇子周琰此时却是听不见这声讨了,浑身精力都集中起来,听着上首龙椅之上的反应。
终于皇帝伸手下压,示意众臣安静,朝堂上终于渐渐安静下来,渐至于鸦雀无声。
皇帝深深看了二皇子周琰一眼,眼神复杂极了,说不上是嫌弃厌恶,还是恨其不争,亦或是残存的一点怜惜无奈,他闭了闭眼,吩咐道:“二皇儿卸去礼部侍郎一职,回府养病去罢。”
既然皇帝说二皇子周琰生了病,那他没病也要变成有病。
更何况皇帝到底给他留了最后一丝体面,或许是出于事情还未调查,才留下转圜的余地,也或许是皇帝顾着皇家体面,把这一床龌龊用大被掩去……
但不管怎样,二皇子周琰却是满心绝望,心知自己是再无翻身之地了。
这所谓回府养病,不过是把圈禁换成好听一点的说辞。这一回可比当年皇帝南巡那一回严重,上次他毕竟是被冤枉,皇帝心里有数,圈个几天就放出来,不过是挡人的嘴。但这一回……
二皇子周琰不管是自掘坟墓,还是被人算计,总归是大皇子周琏捡了便宜,要不是还要顾及皇帝糟心的心情,大皇子周琏只怕早就眉开眼笑,恨不得笑成一朵花了。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二皇子周琰被再次圈禁的消息,在后宫中飞快传播开来,自然引起了几家额手称庆,几家跳脚骂人。与之一同传出去的,当然还有周环取代周瑛,成为和亲公主的消息。
周环正在对镜晨妆,一听宫女报来这消息,失声叫道:“怎么可能!”她的手不由一松,刚要插在发髻上的玉簪一斜,摔落在地,直接断成了两截。
玉簪断成两截,这可是大大的不吉利。
就算是周环失手打碎的,这罪名也只会落在跟前宫女的头上。正在给周环抿发髻的梳头宫女吓得一哆嗦,攥紧了桃木梳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饶。
周环这会儿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哪有功夫装慈悲善良,她厌恶地挥挥手道:“拖下去。”
梳头宫女被堵着嘴,拖了下去。
周环对镜子照了照,重换了一支银蝴蝶簪,插在发髻上,整了整衣裙,出门就要找皇帝求见。父皇明明已经给她指了婚,只因黄辰吉日未到,尚未下明旨,但君无戏言,父皇一言既出,难道还能更改不成?
可惜周环急匆匆赶到未央宫,守门太监却挡着不让进,就算塞钱都不要,只说皇帝有公务在忙。以前周环来的时候,守门太监可是一个比一个嘴甜周到,从没这么铁面无私过。
周环等了一整个上午,见比自己后来的,都被皇帝召见进去,自己却迟迟未被叫到,终于死了心。看来父皇是打定主意不肯见她了,周环心中冷笑,出尔反尔,也怪不得没脸见她。
对皇帝这边死了心,但周环到底不肯认命。二皇子周琰被撸去官职,圈禁在府,这犯的错显然比她严重得多。这事儿是二皇子闹出来的,她只是被二皇子牵连,当然要找他算账去。
周环立刻让人备车马,出宫直奔二皇子府。
结果马车在二皇子府门前停下,却见二皇子府被御林军里三圈,外三圈围得铁通一样,皇帝这一回显然认定了是二皇子的错,且下了狠心,要把二皇子圈禁,不留一丝余地了。
至于御林军,领队的统领丁唐,周环在宫里头天天见,哪会怕他,上去就要拍门进去。
结果这些个周环平时没看在眼里,只当是个守大门的御林军统领丁唐,既没怜香惜玉,也不忌惮她的公主身份。周环想要硬闯,丁唐直接把佩刀亮出来,“六公主,刀剑无眼。”
寒颤颤的刀尖几乎停在周环鼻端,她唬得一跳,忙往后连退两步,等缓过神来后,登时气得直哆嗦,“好啊,区区一个侍卫头子,也敢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有本事你给我等着,等我告诉父皇,非把你革职查办,拿掉你项上人头不可!”
丁唐回刀入鞘,拱手一礼,“我在此等着公主。”
周环被丁唐看似恭敬,实则轻慢的态度刺痛,心道这些人果然狗眼看人低,一知道她要和亲突厥了,一个个都不把她放在眼里,而能为她做主的父皇……
周环一咬牙掉头走了,要是让她知道是谁在背后害了她……周环脚步一顿,心底升腾起一股熊熊的恨意,唯一能从她和亲中得益的,除了周瑛,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