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伽罗不解,“为什么?”
“原因有二,一是老身的这功夫需用一种特殊的药引子来辅佐练功,可惜药引子这东西已经丢失。”
“二是,即便引子没丢失,你还是练不了功,因为‘逆血经’忌情,动情则频频呕血。”
“唉……就连老身也几次走火入魔,差点死去。”
“赢溪先祖”一锤定音道:“所以练习‘逆血经’的人终身不得动情,嫁夫生子连想都不要去想,只能做一个万事皆虚的清修比丘尼。”
独孤伽罗愁容满面,“啊……如此说来,庄严与尊上是毫无师徒之缘了吗?”
“正是!”
“好生遗憾……”
不用再劝,失落万分的独孤伽罗已是主动站了起来,只是脸色很灰暗。
武赢天暗带预言地行宽慰。
“庄严也不必沮丧,妖法并不能兴家兴国,相反还会害人害己。”
“以你的智慧、勇气和胆识,未来你与夫君定有出头之日,中途尽管会遇见些险恶的惊涛骇浪,森然可怖,但都会得到贵人的相助而化解。”
“或许……或许你们夫妻二人还有一统天下的可能。”
这番谶纬的话叫独孤伽罗暗喜,很快就变化了情绪。
“万谢赢溪先祖仙言赐福,尊上既为清修的比丘尼,驻留何地也是一样。”
她浮笑,礼而言出邀请,“尊上先别急于离去,且到晚辈的舍下小住几日可否?”
碍于先前拒绝纳徒的因素,武赢天转求其次地笑应。
[长安城,柱国大将军府……]
有贵客来访,柱国大将军府上下都忙碌起来,完全是一幅热闹非凡的景象,就如同过节一般。
独孤伽罗盛情万分,她不但为赢溪先祖置换了全新的床褥以供小憩,还派出了自己的两个贴身丫鬟来服侍左右。
这份待遇想推却都推不掉,这叫武赢天感动不已,但是也尤其不自在。
宴席准备好了,桌面尽布碟盘,几无虚位,丰盛之极。
“赢溪先祖”被恭请入了上席,“她”脸色绯红,明显不胜主人的好客与尊仰。
性格飒爽的独孤伽罗观察到了贵客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拘礼,于是使笑道:“尊上被我等凡人恭敬了数百年,怎地到现在还没习惯?先祖仙面生出桃花,煞是起风情。”
脸更艳!
群起而笑……
普六茹坚携着独孤伽罗起身,毕恭毕敬地施礼。
他举杯,方口钟音地主话。
“罗延赶尽西域泥身佛主之后,竟邂逅了我东方真神,此事实属造化和莫大的福份!”
“晚辈们敬尊上一杯美酒,喜迎赢溪先祖不嫌烦扰地仙临舍下,更祝尊上仙修万福。”
历来不喜神仙之名的“赢溪先祖”趣颜相回。
“诶……罗延尊过头了,老身充其量只能算作妖精,并非真神。”
“神仙与赢溪无关,书上当会只道老身是妖精,所以千万别再提神仙二字,否则叫人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呵呵……老身这里祝你们日日有福,年年吉祥!”
事实上书中确实如此称呼赢溪,唤她作妖精,夫妇二人只是不便出口罢了,于是现出难为情的强颜。
武赢天自笑了然,随后将酒一饮而尽。
柱国大将军府的菜肴名目繁多,但分量却适可,什么都是一小碟,属于主打花样品种,这样既能够显示出隆重的待客之道,却又不会造成不必要的浪费。
毋庸置疑,这份精巧的心思出自于独孤伽罗,武赢天十分佩服她的精巧持家。
独孤伽罗亲自斟酒,她问:“不知尊上的酒量几何,可否与庄严一道开怀畅饮?”
“赢溪先祖”窃笑:“千杯不醉,万杯不倒,至多不过是唇口劳累而已。庄严,你还敢与老身开怀畅饮吗?”
独孤伽罗展露出她那北方女子的性格,“即便醉死,也要陪尊上痛快一气。”
普六茹坚追随妻子奉趣道:“只要尊上喝得高兴,罗延就算倒下了,也要睡在地上再喝它三杯方才别席。”
席间一阵欢笑。
武赢天道:“二位不愧是龙凤人杰,好爽快,老身喜欢,那咱们就敞开了喝。”
为了搜罗话题,武赢天暗暗去追忆……
普六茹坚即便在后来做了隋文帝,他和独孤皇后依然是少年夫妻老来相伴,彼此感情非常深厚。
在臣子们都有姬妾成百上千的时代,隋文帝作为皇帝却只有独孤皇后一个女人,一生都不忍拂她的意,反而显得相当另类。
帝王为爱妻不置嫔妾,六宫虚设,此事十分怪异。
不寻常之事自然被冠以不寻常的解释,以至于独孤伽罗不但被烙上了“性忌妾媵”的标签,更背上了千古第一奇妒的恶名。
这到底是因为品格端方而又拥雄才大略的英雄人物普六茹坚痴情?
还是……
明-慧娇艳的独孤伽罗独占丈夫身心的强烈意愿造就出了这段佳话?
武赢天对此很有兴趣。
“赢溪先祖”故意以询问的口气道:“诶,对了……老身有一事不明,罗延为何不将姬妾一并唤来用膳,这样不是显得更为热闹吗?”
普六茹坚喉音了了,然后才红脸道:“回尊上,晚辈不曾纳妾,仅有庄严一位良人。我俩是倾心钟情,所以誓无异生之子,相约白头,永不变心。”
“哦……”
“赢溪先祖”将脸转向独孤伽罗,“是庄严不许夫君纳妾吗?”
独孤伽罗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并非庄严不许夫君纳妾,他只须将我休了即可纳娶千嫔百妾。”
“赢溪先祖”心领神会地掩口而笑。
其心感慨万分。
“看来传说也是可以信赖的,后世的传说一点都没错,独孤伽罗果然是将丈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悍妒之人!”
“怪不得这柱国大将军府的丫鬟个个都相貌平庸,这必定是她故意为之,以免普六茹坚心生邪念,继而产生私情。”
“不过,这也证明普六茹坚对14岁就嫁给他的独孤伽罗是一往情深,否则一纸休书寥寥几笔,很是简单。”
饮食不久,一个护卫进来。
“报……”
“讲!”
“禀报将军,有位自称赵昭的相士说是想要求见赢溪先祖。”
独孤伽罗略有难堪地对“赢溪先祖”致歉:“定是那帮多嘴的兵士们走漏了消息,居然连市井之徒也知道了赢溪先祖的行踪。”
普六茹坚听说过这个名为赵昭的相士,他在长安小有名气,追随者众多,拒访有些不妥。
于是……
他便看着赢溪先祖,用征询意见的口吻问:“尊上,您看这……”
武赢天无所谓,更没有任何的顾虑,反而想看看相士长什么模样?
“她”顺口就道:“带他进来吧。”
稍待片刻之后,身材矮小面生鼠容的赵昭来了。
他首先对席间自己所认识的人施礼,“赵昭拜见杨将军和夫人,小士多有打扰,不便之处还望大人宅心体恤。”
普六茹坚只是很随便地点点头,而独孤伽罗却待客有数。
她回了礼,然后作请道:“赵相士来得正好,请一同入席用膳。”
赵昭渡前两步,专注地看了看席间的这位陌生美貌女子,然后很是迟疑地大礼道:“晚辈见过赢溪先祖,祝尊上仙生万福。”
武赢天紧跟着释礼,“赵相士不必客气,快快免礼。”
丫鬟拿了一副新的碗筷上来,赵昭不再说话,也不客气,旁若无人地一通大吃特吃,就好像饿惨了一般狼吞虎咽。
普六茹坚对来客的这番无礼举动实在看不下去,继而忍无可忍。
他严肃道:“赵相士,阁下既是专程来探访赢溪先祖,为何只是打打招呼,而不言其它?”
“稍等,稍等。”
赵昭好似不耐烦般地随便应了应,继续埋头抢吃他的饭菜,转眼间半桌子的菜就被一扫而光。
独孤伽罗暗下使脚提醒,更一并用眼神拦住了大怒的普六茹坚。
她一反常态地温柔道:“赵相士,别吃这么急,咱们边吃边聊岂不是更有意味。”
“砰”
赵昭将碗筷往桌上一搁,抚着肚子自虐道:“啊!终于吃饱了,死而无憾。”
武赢天也看不出这个相士玩得是什么道道,于是鄙夷地笑道:“我看赵相士不是来看老身的,倒像是肚子饿了,乱打一个旗号进来混口饭吃的,是么?”
赵昭忽然离座,规规矩矩地对面前的三人行出大礼。
“杨将军,夫人,赢溪先祖,适才多有得罪了,望多多体谅。”
他抬头释道:“在下知道见过赢溪先祖的*福难料,不是升出万福就是落下万灾,生死只在旦夕之间,所以小士就打了个坏主意,宁做饱死鬼,也不做饿死神。”
“哈哈哈哈……”
众人都被他的戏谑逗乐了,席间满是笑声。
普六茹坚堆笑道:“你这个相士说话倒是风趣,且恕你无罪,快归席讲话吧。”
赵昭频频作揖,“万谢杨将军和夫人的不责之恩,万谢赢溪先祖的无语之恩。”
又闻“噗嗤”作笑之声。
武赢天道:“好你个巧舌如簧的相士,无语也算恩呐!”
“算算算,起码比打骂强上百倍。”
独孤伽罗捂着笑痛的肚子戏道:“哎呀,早没结识你这个欢口相士,真是耽误了不少愉悦时光。”
武赢天当这个赵昭只是个游迹江湖的骗子,笑归笑,笑完之后不免心生厌恶。
于是“她”便直言戳道:“赵昭,你既为相士,为何竟不卜自己的生死?这岂不是难以自圆其名吗?”
“赢溪先祖”的话一语中的,所有的目光都投注过去,看他怎么解释。
赵昭面上并未惊慌,只见他顿字说道:“尊上教训的极是,相士若不能卜就是骗子。不过……在下并非不能卜,而是不敢卜。”
武赢天话赶话,“因何不敢卜?”
他陪着小心道:“因尊上乃是真神,结局可左可右,赵昭若是泄天机惹怒了先祖,必定万劫不复。”
武赢天最讨厌他人扯什么神仙,尤其对方还是一个以三寸不烂之舌谋生的人。
“她”怒口道:“还狡辩!”
普六茹坚和独孤伽罗被惊了一下,而赵昭却面不改色,他继续道:“尊上理应是来自未来的一个神奇国度,而非作古过去的先秦!”
“嘶……”
“赢溪先祖”倒吸一口凉气,真的无语了。
其心颇为震撼:自己的秘密从未与人道过,不想竟被一个不知名的相士于冥冥中获知,这令人太不可思议了。
武赢天惊归惊,但暗下认为他只是瞎蒙的,因为相士身份。
“她”试探道:“赵相士,你还知道些什么?一并说出来听听。”
以荒诞不经的臆造说辞吊足在座人的胃口后,有备而来的赵昭深吸一口气,以赴难之心将后话急转直下。
他字字用力地笃定道:“尊上并非真的赢溪!”
独孤伽罗因为尚存一丝疑心,因此没有太多愤怒的表情,而普六茹坚却已是勃然大怒!
只见他拍桌而起,“混帐相士!竟然辱没赢溪先祖,来人呐……给我将这个臭相士拉出去杖罚一百,轰出府去!”
护卫显影展声:“遵命!将军。”
“且慢!”
武赢天伸手制止了普六茹坚,“她”盯着赵昭缓缓道:“赵相士果然是做好了当饱死鬼的准备,有胆色,听他把话说完。”
“尊上虽不是真正的赢溪,却也无可厚非,因为依尊上的本领与仙香,定当是赢溪的衣钵之徒!”
武赢天嘲笑几声,“你见过赢溪吗?”
谁知赵昭底气十足,他得意道:“当然见过,在下有她的画像。赢溪手不离剑,而尊上却无宝剑相伴。”
“什么?你有画像!”
“她”很惊讶,是万分惊讶!
师父的仪容身为弟子的武赢天竟从来不曾见过,如果真有她老人家的画像得以一睹,那将是莫大的欣慰。
此位“赢溪先祖”强忍住心中的激动,问道:“哦……说得有板有眼,那老身问你,画像带来了吗?”
“自然是带来了,还请尊上过目。”
赵昭镇定自若地于衣袖中抽出一卷尺宽的绢画,展开后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