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宗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摇头向后一靠,两行眼泪,潸然而下:
无忧……如何是好?
我该如何是好?青雀如此,承乾又是腿也废了一只……
我该如何去见你啊!无忧!
不……
我早就没脸去见你了……
我甚至不知……不知你走得这般委屈……
无忧……
贞观十四年,七月初九。
长安城。
乞巧节刚刚过去,是以城中,还挂着一片片女儿家的乞巧网子。
西市永安酒肆。
这永安酒肆向来是城中贵胄公子们最爱的地方,老板与诸位贵胄也是交往最好的。二楼雅座,更是有氏族馆之称——非有些尊号的氏族大家子弟,那是轻易上不得的。
是以城中的年轻人,都以入这永安酒肆的二楼,氏族馆为傲。
可今日,却不知为何,诸位贵胄公子们就是上不得二楼。老板赵氏像是吃错了药一般,无论如何,就是不让任何人上二楼,道有位贵人包下了此处,不准任何人上来。
这些公子们,可都是正经的大家子弟,闻得如此,难免一怒道:
“这长安城里,难不成还有比咱们还贵重的世家子?哪一家的?说来听一听?!这么大的胆子,胆敢包下这氏族馆?”
一个年纪轻轻,长相端正,做贵仆打扮的少年正从二楼下来,闻得此语,便笑着上前道:
“真是对不住诸位公子们了……这二楼,今日是被咱们给包下了,还请改日再来罢!”
众家子弟闻得此言,越发愤怒,当下为首的一人,正是当朝司空,长孙无忌长兄长孙行布一房之子弟长孙如是的,便止了众人喧哗,傲然道:
“敢问你家主人,是哪一氏的?好大口气,要包下这二楼?”
少年见他如此,也不生气,只笑笑道:
“叫这位公子见笑了,咱们家公子贵姓李。”
众人一听这句贵姓“李”,便当下哄然而笑,有个太原王氏的子弟便拍手笑道:
“好一个贵姓‘李’!哈哈……真不知这到底是哪个李家的奴才,居然这么没见识……你且报上自家源渊来!”
少年更不生气,只是习惯地将一只手甩搭在另一只手臂弯之中,笑道:“咱们主人家里祖上,却是陇西的。”
众人更是大笑不止,有的便讥道:陇西李氏多了去,可却都是些排不得氏族谱前五十的小家小户……
却不知道哪一家的蠢货,仗着自己与大唐同姓,便也来这里拿腔做调,还自称贵姓……真当自己是天子李氏么?
少年闻言,笑得更加愉快,道:
“承这位公子贵言了,没错。”
众人闻此言,俱是一愣,没有反应过来。只有那店老板在一边急得冒汗。
此时,人群之后传来了一道声音:
“一群没见识的蠢货……主人是贵姓,又是陇西李氏——除了我大唐天子一族,还有谁家?”
众少年子弟闻言,悚然而惊,向后一看,那为首的长孙如是便惊呼:“这这这……不是韦兄么?”
来人正是刚刚被贬了官的韦挺长子,韦待价。
只见他带了僮仆,走到人群前,对着少年行了一记大礼:“劳公公久候……不知王爷可到了?”
“已经久候多时。”少年——正是德安便含笑引了他上去。
后面,闻得王爷二字,众家子弟终于明白过来,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急忙各自散去。
只有那长孙如是,却怔怔地看着德安,似有所悟。
永安酒肆二楼。
稚奴早已候韦待价多时。见得韦待价上来,便分了贵从见了礼。方才坐下。
稚奴从支着的棂窗看下街道,又是新奇又是感叹道:
“想不到这些氏族子弟,在外竟是如此不堪。平日里本王虽然见外人不多,可那长孙如是也是见过一二面的……
说起来他也是舅舅的子弟,平时在朝堂之上也表现谦逊,怎么其实却是这般不堪?”
韦待价心中沉郁,见稚奴这般一问,便坦然道:
“不知王爷想听真话,还是想听假话?”
“韦大人做如此问,不就是等着本王问真话么?”
稚奴含笑一问,韦待价闻言也是含笑一答:
“王爷,您当知道,陛下每年至少都是要出宫巡视天下一次的罢?”
稚奴点头:“父皇曾说过,这是身为一个明主,必须要做的事情。”
韦待价又问:“那前朝炀帝,巡视得可比陛下还要勤快,几乎可说后半生都在路上度过,那为什么,他不是明主?”
稚奴一愣,还未做答,韦待价便道:
“因为他与当今陛下,穿的衣裳不一样,带的人,也不一样。”
稚奴再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
“炀帝龙袍仪仗,仆卫者众,又劳民伤财。而父皇却常常是易服为平民,轻车简从?”
“是啊!这大唐天下的百姓之众,可有万万之数……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好的福气,能见到我大唐圣主的……是以,他们更多的,是认得那身衣裳,那顶冠冕。
不过好在,老百姓们其实也甚少关心自己的主上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平日里,能吃得饱,穿得暖,不受罪,不受累,那便是幸事,那他们便会称主上一句明君。
若是再好一些的,便如前朝文帝一般,可使海清河晏,无劳役之苦,赋税之难,那便是不世出的好皇帝。”
稚奴闻得待价此言,却完全忘记此行本是为他送行而来的,竟饶有兴趣问道:“那……
父皇呢?”
韦待价等的,便是他这一问。便笑道:
“王爷若想知道,不妨自己亲眼去看一看,亲口去问一问如何?”
稚奴一怔:“亲眼去看一看,亲口去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