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惠也淡淡一笑,道:“可不是?
太子府里那些大人们,哪一个不是羡慕魏大人、马周马大人羡慕得紧?哪一个不希望再成一个魏征第二第三……可是却忽略了一件事,他们如此立意求名本无错,可却选错了人……
且不说太子殿下年幼,不似陛下自幼便久经动荡,虽然脾气火爆,却终究有着非同常人的胸怀……单单说他们那般一日七谏之法,只怕是陛下也受不得。”
媚娘点头,又忧道:
“说起来,此番虽有稚奴操持,好歹算是保下了太子殿下……可那淑妃娘娘与魏王,还有其他意在皇位之人,未必就肯罢手。”
徐惠也叹息点头。
……
同一时刻。
太子东宫。
宜春北苑中。
承乾与稚奴相对而坐,看着殿外月色,各自举杯而饮。
放下杯子,稚奴看着满面平淡的承乾,心知他仍为日前之事而不满,便出口道:
“大哥……”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行了。今日不提那些,喝酒便是。”
一边说,一边只自顾自斟酒。
稚奴叹息一声,才道:“大哥,父皇总是为你好的……”
“他为我好,便可在我身边安插暗探?”承乾淡淡一笑,摇头:“你错了,稚奴,他不是为大哥好,他是怕大哥不成气,要那杜正伦来看一看,大哥是不是真的当得起这太子之位……
稚奴,这些年,父皇的心思,大哥不信你看不出来。”
稚奴刚欲解释一二,却又听得承乾摇头叹道:
“之前,父皇还曾告诉我,说当初伪称欲立淑妃为后,是为了引出那些欲对我不利的人……现下想一想,父皇能为了我做此安排,难道便不能是为了试探一下若要立淑妃为后,众位大臣的反应而立计么?”
稚奴正色道:
“大哥,你当知,父皇一心只在母后身上,你此番却是冤了他。”
“我冤了父皇?”承乾冷笑:“果然么?若他当真一心只在母后身上,那这些年来,纳入**的那些才人宝林采女们,又是因何而来的?那曹王又是怎么出生的?”
稚奴皱眉:“大哥!父皇是天子,你当知道,他为社稷稳固,才不得不多招些世家女入内……大哥,别的不说,便是你自己这东宫之中,正三品良娣二,正四品良媛六,正五品承徽十,正七品昭训十六,正九品奉仪二十四……
这五十八位侍妃,哪一个不是世家女?”
“所以我才不喜欢!”承乾怒道,手中酒杯劲着桌面:“父皇什么都要管!身为大唐太子,连自己不想跟那些根本不想看见根本不喜爱的侍妃同床,都要管!”
稚奴一怔,看着大哥。
承乾摇头,痛苦道:“稚奴,你知道么?前些日子,你大嫂不适。大哥想多陪一陪她……可是父皇偏偏就在那日,召了大哥入内,要大哥多多留意那小小的承徽韦氏女!只因为她之前遇上自己父亲时,告诉她父亲,她至今未得幸,全因大哥偏爱太子妃故!
稚奴……这太子,当真不是什么好事啊!不但你……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大臣们要管要看,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大臣们要管要看。甚至……甚至连你不想睡哪个女人,大臣们也要管也要看!
当我是什么?!巧戏乐工(唐时玩杂技的)么?!”
稚奴闻言,心下又幸又叹。幸的是自己不必如大哥这般,苦了自己,叹的是大哥有心掌权,却始终参不透掌权必然是要牺牲的道理。
良久便叹道:
“大哥,你身为太子,国之储君。自然千千万万的眼睛,都盯在你身上。其实……其实父皇也正因如此,才不得不想尽办法,替你延请名师……”
“别提这个,一提这个,我就更憋屈。”承乾酒气冲红了眼睛,点着胸口道:
“父皇延请的……那些名师?当真是一个比一个厉害……
我不过是修了房子,便被说是误了农事。我因忙于政事,足疾不便行止,多使几次驾驭手,便是枉顾人伦……
这些也就罢了,甚至连我与自己的侍童说笑打闹几句,起个玩心换了件常服穿着……也变成了狎昵群竖……
稚奴,你说我还有什么能做的?
除去军国大事,除去……除去与那些根本连脸都不想看一眼的女人们睡觉,多生几个孩子,还有什么能做的!”
承乾似要将心中积攒了多年的怨气一并发泄,便喝了出来,又道:
“稚奴……你能想像么?称心自幼便跟着我,一同出生入死……可是就是这么一个人,那些老臣们也不许留!还说什么……说什么他是太常乐人出身……
太常乐人……太常乐人……既然早就嫌弃称心出身,那当初称心入宫之时为何不提?偏偏在这个父皇对我有疑的节骨眼儿上提?!”
承乾憋红了眼,低声对着稚奴道:
“稚奴,你说,为什么?”
稚奴沉默不语——他自幼跟着大哥,自然知道大哥虽然看似为人豪放,实则却是个心思极细腻的,只怕那些儿宫中之事,他未必便是不知,只不过不欲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