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太极宫。
太极殿中。
办了大半晌的政疏,李治方方停下笔来,着德安槌一槌有些发酸的肩颈,再端起温润适口的茶水,轻轻一啜。
而德安便寻了这个时候,轻轻地俯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
李治点头,表情一如平常:
“知道了。
既然如此……
好歹也是一场亲缘……再者朕也不想看着上金那孩子太过伤心……
便择了良期,安葬罢!”
德安小心问道:
“那……
可要追封?”
李治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不必。
论起来,她毕竟是犯了大过的,赐她日后侍葬左右(就是葬在李治陵位左右)已然是无上恩德了。”
德安点头称是,尔后又悄声道:
“那……主上,此番之事,只怕多少会惊动皇后,武姐姐那边儿的意思,是早些送徐婕妤出宫为妙。
主上的意思……”
李治闻言,轻轻一叹,放下手中茶水,点头道:
“朕的心思,本是想多留素琴些时日,至少等着媚娘一切大安了再说的……
可是既然媚娘如此急着看她好……
朕若再强留,只怕也会叫媚娘心中不安。
便由得她去罢!
你这些日子,尽管将一切事务交与王德,全力相助媚娘办成此事即可。”
德安点头,又谨慎问道:
“那……
若是皇后那边儿……”
李治不动声色,淡淡道:
“之前不是做得挺好么?依着样儿,继续办下去便是。
无需多问。”
德安点头会意,又想了一想,笑道:
“主上,今日算起来,可是万春千秋二殿禁足之始日……
不知主上却要去那一殿?”
李治抬了脸,讶然地道:
“莫不是媚娘又教你劝着朕去别的殿里了?”
德安见被识破,不由讪讪一笑道:
“武娘子也是好心……
毕竟主上这些日子,不是万春千秋二殿,便是立政殿……
这样下去,总是会有些心存不满的,说主上偏宠……”
“朕便是偏宠,又与她们何干?”
李治脸色瞬间变冷,冰冰问道:
“哪一殿的又找媚娘的麻烦了?
大吉?还是百福?还是承庆殿的?
总不会是那些后苑里不知死活的罢?”
一个“又”字,便教德安心下恍然:
只怕李治对这些日子以来,媚娘所受的委屈,一清二楚,立时肃然道:
“主上英明。
这些日子以来,万春千秋二殿虽然也是自顾不暇,可还是不停地煽动那各宫各殿里的娘娘们,去立政殿门前说些不冷不热的话儿……
好在武姐姐好气性儿,也不与她们计较。
可是长此以往,只怕也是不好啊……
不过这大吉殿的贵妃娘娘,倒是颇知些事。
虽说她暗地儿里,也没有少了对武姐姐的怨妒,可台面儿上也好,私下里也好,她倒也没说过武姐姐半个不字。
只是……
只是德安总觉得,她这般如此,却是别有居心呢!”
李治立时便冷了脸:
“找了那么多事儿给她们……还闲不住?”
咬了咬牙,他也只得恨恨一拍桌面:
“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朕要叫她们知道——
若非媚娘求着,朕早就不想留她们了!”
哼了一声,又拿起一本奏疏来批,半晌,他的声音,才从折本后面冷冷地传了出来:
“传旨,三更半,移驾大吉殿!”
“是!”
……
半个时辰后。
当李治今夜驾幸大吉殿的消息传遍整个太极宫时,媚娘早已是沐浴已毕,浑身困软地倒在榻上了。
“姐姐,你不着急么?”
一侧,自从徐惠去世后,便一直跟着媚娘,替姐姐徐惠守灵,实则形同暂居于立政殿的素琴轻问。
媚娘却怡然一笑:
“急什么?”
“这……这今夜主上……”
“是我叫德安,劝主上去的。”
媚娘平静地道。
素琴闻言,当真是惊得目瞪口呆。
半晌,她才缓过神来,讷讷道:
“姐姐是因为,那些成日里总要找机会在立政殿门前说些闲话儿的女人么……
若果如此,那以素琴所见,却是大可不必……
因为这等女子,主上根本便是看不入眼中的。
而且既然主上能够一步步走到这里,其实不也说明,他之心性,却比人们想像的,都还要来得更加坚如磐石么?”
媚娘柔笑: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主上的坚定,更也从来不会把那些只会靠嘴来行事的女子,放在心上。”
素琴一怔,却道:
“那……
姐姐却是为何?”
“为了主上。”
媚娘淡淡道:
“眼下,主上每一步,都走得万分艰难——
后宫之事,他处理之时都尚且需要如此费心费力,何况是前朝?
所以……
眼下若能替主上少一些麻烦,那便能给他多一点的精力与空间,去处理前朝之事——
素琴,他是主上,一国之君。
他的江山,始终还是靠着前朝之势方能撑得起。
何况,我与他能走得多远,根本来说,也都是要看着前朝之势……
我这么说,你明白么?”
素琴点头,黯然道:
“姐姐是想替主上在这紧要关头,多争取些助力罢?
可只怕,主上或者会对姐姐这般心思不能了解……甚至心存不满呢?”
媚娘却摇头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