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徽元年十一月十五。
立政殿中。
因着近些日子天寒,殿中便早早儿地生起了火炉。
媚娘懒懒地坐在暖榻之上,看着一边儿瑞安与六儿好好地预备着一应过冬物什。
可她心里,却还念着前些日子的事。
忍不住地,她便问道:
“瑞安,皇后那边,还有萧淑妃那边儿……
可有什么动静?”
瑞安正理着李治新赐下的十几件狐裘,预备着替媚娘挑好熏香,只待可穿……
忽一朝闻得媚娘发问不及防,竟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
“啊……
皇后么……
倒是无甚动静,一味老样子死不认事,也只沉默。
倒是萧淑妃那边儿,一哭二闹三吊颈的,没个消停,似是决了心要借此良机,一出千秋殿的大门呢!”
媚娘点了点头:
“她本也当如此……好歹也是被拘了这几个月了,想提前出来是必然的。
那宫中其他妃嫔呢?”
瑞安淡淡道:
“还能有什么动静?各自抱了大腿。”
媚娘闻言,似觉有趣道:
“你似乎不喜欢她们。”
“自是不喜。”
瑞安撅了嘴,一边儿熏香一边儿道:
“那些人,没个长性儿的!之前还嫌着咱们立政殿的门儿高,进不来呢……
这两天巴巴儿地就往咱们殿里送这样添那样……
心思花得不少,就是没一处用在正地儿上。”
媚娘立时明白,淡淡一笑道:
“你这倒也不能怪她们,说到底宫中生存本是如此,攀高踩低,排除异己。”
瑞安倒也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沉默。
良久,媚娘才又问道:
“那治郎那边儿……如何做的备?”
瑞安想了一想,却摇头道:
“主上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叫左右小心着些,这些日**里切不可再生出些事端。
究竟还是担忧着宫里会闹些大事出来罢?
倒是前朝动作频频。
元舅公因着之前禇大人之事,好是动了一番手。
先不提那氏族一派,便是刘氏一族,便是一番清理。
眼下……”
他犹豫了一下,看了眼面色平静的媚娘,这才轻轻道:
“眼下因着元舅公的令,刘弘业的一切功名都被查清抹除。
而且那刘夫人也因着这些年素与刘弘业不睦,竟自休离而去了(休离,唐时民风开放,男女地位相对平等。平民尤其是贵族女子如果对夫君不满意,主动提出离婚也就是休离的情况并不少见。休离男女均可为用,只是算是对被休离的一方一种比较耻辱的离婚方式。另外一种叫放离,就是男女都同意的离婚方式,比较体面。)。”
媚娘不动声色,心里却微微起了些波澜,半晌才轻轻道:
“那……
治郎可因此事,说过些什么?”
瑞安摇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倒是没有。
主上虽然也是有心替那刘弘业还个清白的,可实在奈何他本身处处纰漏,也是相救不得。”
媚娘眯了眯伶俐的凤眼道:
“纰漏?什么纰漏?”
“他……被元舅公等人查出在未曾告知元配夫人的情况下,私在外面招妾纳妓,且还以正妻之礼纳入室中……
另外,他还成日流连酒馆青楼,私相结交……
甚至数次将些政案文疏,带至青楼之中批阅……还以之与那些妓倌为戏语……
只能说幸得他所负责之事,并非何等要事,否则兹事之大,难成全矣。”
媚娘不语,她也只能沉默。
片刻之后,她想了一想,却招了六儿前来:
“六儿,你也跟着我这般久了……
我且问你,瑞安所说的那些话儿……
究竟是也不是?”
六儿想了想,本欲告知媚娘真相,到底还是没有开了口,只是轻轻道:
“姐姐,主上也好,瑞哥哥也罢,这样安排的心意,姐姐自是洞若观火……
再者六儿观姐姐也确是对那刘弘业不放在心上了。
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再生事端呢?
说到底,此番事态也是他自找。
若是他不曾动念头动到姐姐身上,何以这等受苦?
也就是这一阵子罢了……
过了这一阵子,只要姐姐不提,主上不想,那此事,自然也就平静下去了。
好歹他还有个哥哥在,断然是不会受太大的罪的。”
媚娘咬了咬下唇:
说起来,她认识刘弘业,实在比谁都久……
他的性子,她却是明白。
所以此番瑞安之报,多半便是有人做了手脚,冀图教刘弘业吃尽苦头。
而这人到底是谁,她也是心中有数。六儿所言极是,她也是明白。
她更知道,自己若果为刘弘业着想,那便当问都不必再问此人,完全将他遗忘。
如此一来他们三个人便都得了解脱。
只是终究她还是过不去自己这一关,难免有些内疚在。
好在六儿也明白她的心思,劝道:
“姐姐本心也是觉得对他有疚,不过如此也便罢了。
说到底,眼下姐姐可是主上的人,何况姐姐的未来,光芒万丈,一切尽在姐姐手中……
还是少与这自求末路的人有牵涉的好。”
媚娘无语,她也只能无语。
半晌,长叹一声,她悠悠地看着窗外阴阴的天空,和飘荡下的,今年第一片雪花。
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