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夜。
万春殿中。
身形削瘦的李忠左右看了一看,小心地从阴影处探出身来,再试了一试,退回两步,又犹豫一番,最终还是伸手,握住了一直在一侧举着,等待着自己的瑞安的手。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了立政殿后门。
瑞安左右看了看,向亲自守门的李云李风兄弟示意之后,便带着李忠入了立政殿。
一盏茶的时辰之后。
媚娘与李忠对面而坐,只是媚娘虽然身形比李忠娇小许多,又是身怀有孕,面色不佳,却怎么看,都比身材高削却弓着背的李忠,来得更自若平淡些。
李忠点了点头:
“不知武娘娘召忠儿前来,是何故……”
“陈王殿下安好,妾深感安慰。
今日来,却是有些东西,想与陈王殿下分享一二。”
媚娘说完,李忠立时抬头看了一看她:
不知为何,眼前的媚娘,与之前自己见到过的那一个在纱缦之后,恍若天上神仙,却温柔可亲的女子,叫他却有着深深的畏惧感……
畏惧着,却也向往着,这便是李忠此时的心情。
是以,他柔顺地点了点头,轻轻道:
“谢娘娘恩惠,不知娘娘……”
“这个,陈王殿下可记得?”
媚娘手一挥,一侧的文娘立刻捧着一盒子东西出现在李忠面前,当他看到那盒子里的东西,登时瞪圆了眼。
媚娘却全然不顾他一脸震惊的脸,却淡淡一笑,伸手拈起一块那东西举在面前,仔细端详着,边慢慢道:
“这东西叫冰絮糕,整个太极宫中,爱吃它的人,可是多极了。
但唯独一样,却是再无人如我一般,喜爱用厚底儿粉子制成的。
不过也不奇怪……
我爱吃厚底儿粉子的冰絮糕,其实也不只是这几日的事……”
一边说,她一边将糕点往口中送,可还不及入口,便被突然跳起,大喝一声的李忠奋力打掉了糕点。
媚娘不惊,亦不诧,只是淡淡地抬眼看着他。
“这……吃不得……不能吃……
你不……不能吃!”
李忠全身抖得厉害,连双唇都跟着哆嗦起来,颤颤巍巍地,他**着说出这句话,已然是费尽了全身力气。
媚娘看着他,瑞安亦看着他。
他却只是哆嗦着,看着媚娘:
“谁……
谁还知道……
谁……”
媚娘点了点头,笑了起来,可是眼底却半点笑意也无:
“本来若是陈王殿下不问这话,我也会告诉陈王殿下的……
只是自然是要好好儿提点一番殿下之后再说。
不过眼下看来,陈王殿下果然不负刘宫侍苦心,真正明白韬光养晦的意思。
对,我喜吃厚底儿粉子冰絮糕的事,宫中人人知晓。
可是有一样……”
媚娘看着地面,语吐如冰珠:
“你娘吃的冰絮糕,用的粉子,却非普通的厚底粉子,那是一种名唤妖芋,或者是鬼芋的东西。
此物大唐少见,且其本有微毒,服之,可使人喉肿不能言……
最要命的是,此物不但有毒,还有一种特性,便是一旦吸水,便会火速发胀……
你娘数日不得食,忽得此物,自然尽量吃得多。
可此物制成糕点还好,只是一块粉子,若是进了肚,再喝些水……”
媚娘抬眼,看着他:
“你觉得会如何?”
李忠浑身打着摆子,直如得了疟疾,半晌才轻轻道:
“这东西……
这东西娘娘宫里也有……
是么?”
“本来是没有的,因为此物对胎儿,亦有害。”
媚娘缓缓起身,吃力地站起来,看着李忠道:
“可是前些日子,殿下亦知,这立政殿里受了那崔贵妃与某位上嫔争执的牵连,奔了猫儿进来,一时之间,殿内鸡飞狗跳,一片混乱……”
“她……
她本是想害你的,是么?”
李忠双目如火赤红,双拳紧紧握起:
“可是没害成你……
所以就想着用这害了我娘,一来可叫我断了对娘的人念想,专心待她好……
二来,二来也就叫你背上个意图谋害她,却枉杀无辜的罪名儿……
是也不是?”
媚娘淡淡一笑,却不语。
……
半个时辰之后。
送走了失魂落魄的李忠,媚娘这才放松下来,一脸疲惫地坐了下来。
文娘看着她,细声细气道:
“姐姐为何不肯纳下陈王殿下呢?
我看他,却是几次三番,都向姐姐示好,有心亲近呢!
若只是告诉他,姐姐已然于她娘生前,承当了他肯纳他为嗣子之事,想必他也不会活得如此胆战心惊了罢?”
媚娘却摇头道:
“不……不行。
我知你的意思,可我不能这般做。
身为帝王世家之后,又是皇长子之贵……
他若是不能时时刻刻,居安思危,只怕却是难活到成人之礼……
所以,还是叫他呆在皇后身边得好。
一来,皇后身边有了他,自然是事事都要讲究一个体面与功夫,免得落人口实,也算有个希望。
有了希望,做起事来,自然就会缚手缚脚,不甚便利。
她的不便,却正是我们大大的便利。
二来么……”
媚娘轻轻摇头,若有所思:
“今日一番语论,他也算是真性情全出……
文娘,你觉得比起治郎来,这孩子是不是更加会隐藏自己的心思?”